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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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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州,銅坑一。”

  “袁州,銅坑一、鐵坑一。”

  “撫州,金坑一、銀坑一。”

  “江州,銅坑二、銀坑一。”

  “饒州,銅坑三、金坑一、銀坑一、鐵坑一。”

  “信州,銅坑二、金坑一、銀坑二、鐵坑一、鉛坑三。”

  “虔州…”

  邵樹德一頁頁翻過榷銅使帶來的賬冊。

  他沒有太過關注產量、坑戶,這些太繁瑣、太細碎,他主要看礦產分布。

  總體而言,江西道諸州的礦產資源是十分豐富的。自唐代江西大開發之后,礦產迅速進入朝廷視線,采礦業得到了蓬勃的發展,規模十分巨大。

  再加上江西本身的糧食產量較為龐大,水運也相當便捷,因此可以支持大量諸如手工業者、坑戶、園戶、商徒之類的脫離農業生產的群體存在。

  夏朝在江西的采礦業基本沿襲自唐代。

  建極年間,王師收復江西全境后,虔州雩都縣象湖鎮因“掘地得金,金為瑞”之故,于此縣置“瑞金監”,負責金礦開采的同時,也負責管理當地銀坑、鉛坑、錫坑、鐵坑、銅坑的生產。

  舊江西鎮八州,除吉州外,其余七個州共置礦監九個,其中七個主要負責銅礦的開采冶煉。

  江西道銅業生產之興盛,可見一斑。

  “銅多在何處交易?”邵樹德看完后,問道。

  “回陛下,銅多在江州彭澤縣交易。”榷銅使答道。

  “都是江西的銅嗎?”

  “不止。大江之北亦有。”

  “比如呢?”

  “比如淮南舒州亦有銅坑,所產之銅悉數運至彭澤。”

  邵樹德點了點頭,彭澤縣的位置很不錯,瀕臨大江,水運便利,無論運往何處,成本都非常低廉。

  另外,其他諸州所產之金屬,都可以通過水道,非常方便地過彭蠡湖——也叫宮亭湖,今鄱陽湖——運至長江。

  與江南一樣,江西的水運條件實在太好了,好的讓人眼紅。

  邵樹德手一伸,一份地圖就被送了過來,他的目光在上面的山川水澤、城邑鄉鎮間轉來轉去,始終無法與后世的江西對上。

  無他,沼澤、湖泊、河流太多了,森林也太多了,城鎮則太少了。

  他突然想到,初唐年間造河陽三城浮橋,就是在江西洪州(今南昌)造船。因為南昌附近有大片的原始森林,參天巨木極多,品質也上佳。

  但現在么,洪州已是遠近聞名的魚米之鄉,轄下七縣在前唐天寶年間有三四十萬人,所產糧食有力支持了有唐一代三百年對江西及鄰近的湖南等地的開發。

  洪州已經提供不了河陽三城浮橋所需的優質木材了。

  前幾年浮橋更換船只,就是在虔州伐木造船。但現在虔州也在大開發,采礦業十分興盛,木材消耗量很大,再加上移民數量的增多,很多森林遭到砍伐,化為良田,再這么搞下去,虔州也夠嗆。

  所謂開發,不就是人向大自然要地么,說穿了就是那么回事。

  “彭澤銅市,比起浮梁茶市如何?”邵樹德問道。

  “有所不如。”榷銅使老老實實答道。

  “銅主要用在何處?”

  “一半以上拿去做銅器了。大到佛像,小到銅鏡,無所不有。”

  說完,有宮人進獻了幾件銅器。

  邵樹德拿起一個看了看。

  這是一面瑞獸葡萄鏡。上有纏枝葡萄花紋,八只高浮雕瑞獸成雙戲斗,神態各異,栩栩如生。鏡面本身十分光潔,照出的人影十分清晰。

  旁邊還有幾個鏡子,風格不同,比如有佛教寶相花主題的,有仙鶴主題的。

  “都是礦監所產?”

  “正是。”榷銅使小心翼翼地回道。

  與金銀一樣,銅既是貨幣原材料,也是商品。朝廷并不強制所有銅都拿來鑄幣,歷朝歷代都沒這規矩。事實上,直到后世18世紀,英國一度貨幣匱乏,但仍有接近三成的貴金屬用于其他用途,古代就更不可能了。

  以大夏朝來說,他們甚至就連收走的25榷稅(以銅塊折抵),也不可能全部拿去鑄錢。因為鑄銅錢不一定賺錢,有時候就是虧的,在銅錢上收鑄幣稅老實說是有點難度的,除非你鑄造那種扔地上一摔兩半的劣錢。

  但剩下的75,也不一定就全部做銅器了。

  朝廷有時候會拿出一部分糧食、布帛采買銅礦,就地鑄錢運走。這種情況一般多發于銅坑所在地,也是一種消耗不便長途運輸的實物稅的辦法。

  總之,實際情況比較復雜。與其鑄銅錢,不如做成銅器出售,因為收益更高。

  礦監就有很強烈的鑄造銅器販賣的沖動。但作為政府,你又不可能無視社會上貨幣匱乏的窘境,有時候就得捏著鼻子鑄造銅錢,投放市場,緩解錢荒。

  “江西九礦監,一年產銅幾何?”

  “回陛下,同光七年共產銅八十余萬斤。”

  “太少了啊。”邵樹德默默算了算,然后說道。

  鑄錢是非常費銅的。

  唐玄宗那會,最多一年鑄造了32.7萬緡開元通寶,費銅二百多萬斤——算上其他消費,當時一年大幾百萬斤銅的產量還是有的。

  但這就夠了嗎?還是不夠。

  比起盛唐,晚唐的金銀乃至各類消費品如茶葉,產量大大增加,是超過天寶盛世的水平的,銅則不然。

  唐宣宗時,仍在運營的礦監只統計到66萬斤銅的產量。

  五代略微有所下降。

  北宋一統后,銅產量立刻爆發式增長,至宋神宗元豐二年(1079),已經達到1461萬斤,超過唐玄宗年間。

  大夏朝去年只產了三百萬斤銅,還不如唐玄宗那會。主要原因是北方的銅礦歷經唐代開采,大多面臨儲量枯竭、產量下降等嚴重問題——這還是在新加入了云南、遼東銅情況下的產量,不然還要更低。

  如今,必須在廣闊的南方想辦法了,加強勘探、開采力度。

  北宋應該就是大力開采了南方的銅礦,不然絕不可能比唐代產量翻倍。

  想到此處,邵樹德說道:“卿是榷銅使,諸銅監皆歸你管,有些事不能馬虎了。老礦要想辦法增加產量,無論你用什么辦法。另者,多派人手尋找新礦。江西絕不止這么點銅坑,你們要多用點心。”

  “臣遵旨。”

  “舊礦增產,可有方略?”

  “臣以為,唯有兩途。一者多募坑戶,二者多用奴工。”

  邵樹德沉吟不語。

  “坑戶”就是承包者。多招募坑戶,就是把更多的礦坑承包出去的意思,礦監與坑戶談好分成比例,然后派人監管,不再直接參與開礦。

  從歷史經驗來看,承包是比自己直接下場收益更高的方式——當然,稅還是不能少的。

  使用奴工是另一條增加收益的辦法。北方煤礦上其實已經大量使用奴隸了,波斯奴工遍布關北、關內諸道,下坑挖煤,下窯燒磚,下河挖泥,簡直無所不能。

  還吃得少,干得多,比諸礦監臨時招募的本地百姓好使多了。

  “先找礦吧。”邵樹德說道:“江西、云南二道,不該只產這么點銅。好好做,若立下功勛,朝廷自然有封賞。”

  “臣遵旨。”

  揮手讓榷銅使退下后,邵樹德繼續喝茶,隨后挑了幾個饒州官員、士紳過來問話。

  茶喝完后,問話也就結束了。

  他起身在茶市內仔仔細細轉了一圈。

  里頭大致分為幾個區,每個區域由一個行會把持著,出售當地所產茶葉。

  行會這種東西,自唐代以來非常根深蒂固了。

  彩帛行、帛練行、谷麥行、米面行、果子行(水果)、菜子行(種子)、鐺釜行(五金)、凡器行(容器)等等,應有盡有。

  銀行,當然也是有的,不過是做銀器的。

  行會制度有利有弊。

  好的一面是加強了商品的生產組織、運輸流通、品牌建設,一個行會內的成員互相幫助,抱團對抗官府的勒索,在朝廷面前有更大的議價權,如果哪個成員缺錢了,還可以拆借資金助其渡過難關,或擴大生產。

  壞的一面是容易形成壟斷,強買強賣,虛定高價,投機倒把,囤積居奇等等。

  總體而言,目前是利大于弊的。沒有行會,就不可能有目前的商品經濟規模,可能一個變亂,就直接讓各種產業歸零了。

  行會是有能力雇傭武夫的,自唐以來屢見不鮮,即便是盛唐時期,都有大量挎刀持槍的商行護衛穿州過郡,朝廷也不管這些所謂的“動亂之源”。

  或許是自信,或許是其他什么原因,總之是懶得管。

  邵樹德也懶得管。

  四十年前,他隨軍前往河東平定李國昌父子叛亂。戰敗的昭義軍殘部劫掠晉陽,一開始很順利,最后當他們搶到坊市頭上時,被“坊市民”殺得潰不成群。

  沒必要什么都定得死死的,加強監管就是了。藩鎮割據一百五十年,還沒聽說過哪個商人造反成功的,他們也沒這個心思。

  六月初一,邵樹德離開了浮梁茶市,往饒州理所鄱陽縣而去。

  一路行來,鄉野之間滿是金黃色的麥田,看著十分賞心悅目。麥田之間,還有部分種滿粳稻的水田,稻子長勢良好,七月即可收獲。

  運氣不錯,又是一個大稔的年歲。南方,越來越成為小冰河時期的“避難所”了。或者,氣溫降低對他們而言,其實不是壞事。

  六月初十,圣駕抵達鄱陽縣,邵樹德泛舟湖上,欣賞萬頃碧波之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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