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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二月

  進入二月之后,滿街亂竄的讀書人漸漸消失了。

  他們窩在臨時租住的民宅內,溫習功課,準備考試。

  今年的科舉定在二月末,最遲三月初就會放榜,屆時所有人的命運就將揭曉了。

  考完之后,因為圣人在京,很可能還會加個殿試,時間大概在三月初。

  進士、農科、算科、明法一共190個名額,將由數千人來競爭。而這所謂的幾千人,也都是各州殺出來的精英了,沒點本事,縣、州這兩個級別的考核都過不了,更無可能來到京城。

  這是一條千軍萬馬爭先恐后的獨木橋,橋下就是洶涌的怒濤,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夢想以及悲歡離合。

  五老榜的奇跡,可一不可再。白胡子一大把的人還來參加科考,為的只是心中那一股執念罷了。從十幾歲的翩翩少年一直考到老態龍鐘的杖翁,沉沒成本太高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在經歷了唐末那么久的戰亂后,科舉已經沒那么招人喜歡了。這一點,直到大夏開國后才慢慢恢復,科舉再度變得熱門。但經過圣人這么一改革,大伙都很迷茫,熱情又有所降低——主要是瞄準進士科的學子們。

  但考還是要考的。除了考試,他們還會什么呢?不會種地、不會打仗、不會做買賣,他們已經因為科舉而特化了啊,除了儒家經典,其他方面的能力已經無限退化。

  呃,好吧,其實就連他們擅長的經典,現在也被改了…

  二月二十七日的考試中,帖經、墨義大量出現《致治》三篇的內容。

  《致治》只是中經,但出的題目,簡直和大經有的一拼,甚至尤有過之。

  這讓許多人哀嘆不已。

  是的,他們已經有所準備,知道今年的這次考試必考《致治》,但前半生的精力都花在九本正經上了,一時半會轉不過彎來很正常。更何況,有些人的內心其實還是有點隱隱約約的抵觸。

  這就是作死了。

  都告訴你要考《致治》三篇了,你還心中帶有抵觸,卻又可笑地還來參加科舉,你不死誰死?時代大潮,浩浩湯湯,有人當了弄潮兒,有人被卷入水底,本就尋常。

  持續數日的科考很快過去了,三月初四,禮部張榜公布名單。

  所有人都擠了過去,上上下下掃視著,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韓昭被人簇擁著,喜氣洋洋地走了出來。

  他——高中了!

  “恭喜!恭喜!”

  “韓兄一步登天,讓人好生羨慕。”

  “韓郎君可已娶妻?”

  “娶了妻也不要緊,可以休妻再娶嘛。”

  “如果殿試再弄個好名次,起步就可以六七品官啦。”

  “韓兄,莫忘貧賤之交。”

  吵吵嚷嚷之中,韓昭回到了租住的小院,感慨萬千。

  三年前,也是在這座院字里,他與耶律全忠、呂琦三人,把酒言歡。

  那一次,耶律全忠考中了農科,出外做官去了。

  呂琦沒考中,前往庭州當了個九品經學博士。

  只有自己兩手空空,黯然回鄉,什么都沒撈到。

  他忘不了族老們失望的眼神,妻子強顏歡笑的照顧。巨大的壓力,逼得他差一點就放棄科舉,去衙門當個小吏算了。

  還好,一切都過去了。

  三年后的考試,他一掃陰霾,金榜題名。

  一起租住的士子失魂落魄地前來告別。

  韓昭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兩人坐在一起,就著黃芽菜燉春筍,喝了兩盅酒,然后便散了。

  時天色將暗,韓昭靜靜地坐在院子里,懶得收拾狼藉的杯盤。

  三年前,他吃了一整個冬天的黃芽菜。

  這一次的冬天,他又是與黃芽菜、蕪菁作伴,偶爾去集市上買點肉或鰟頭回來下酒,改善生活。

  幾年下來,他倒是愈發中意黃芽菜了。

  不僅僅因為它是冬日中難得的新鮮蔬菜,更因為它是新朝雅政的象征之一。

  韓昭很清楚,這次能考中進士,與他瘋狂苦讀《致治》有莫大關系。

  出題量實在太大了!

  從金銀談到法幣,從貿易談到商稅,從人口談到土地,還從氣候談到收成…無所不包,涉及方方面面,讓他心花怒放,直呼妙哉。

  最絕的是,今年詩賦都沒考,也不知道沒抽到還是怎么回事。但無所謂了,他作詩的水平也不差,考不考都不怕。

  毫無疑問,他今年能成功,就因為搏對了。所以,他對新朝雅政有相當的好感。

  其他考中的人,應該也有同樣的感覺吧?

  圣人可真是厲害,不動神色間,不但鞏固了雜科的地位,擴大了招錄的人數,就連進士科都慢慢滲透了。

  再這么考幾屆,很多事情就面目全非了。

  當然,這并不是說韓昭否定新學,事實上,他是支持他。

  整整三年的日夜誦讀之下,你別說,他還真鬼使神差地認可了書中的理論。其實想想也正常,千余日,從早到晚,每天都要抽出一段時間來讀《致治》,感覺人都讀魔怔了…

  這就是圣人要的結果吧?唉,只能說他老人家成功了。年復一年地培養認可他理論的讀書人,再通過科舉批量制造擁護新政的官員。

  管他呢!韓昭端起酒盅,喝完最后一口殘酒,砸吧了兩下。

  美,真美!

  今后的日子要想繼續美,一直美下去,在做官一道上,還得繼續向新朝雅政靠攏。

  這是韓昭的感悟。

  對抗圣人,沒有好處的。

  孔光嗣匆匆來到了洛陽,住進了館驛。

  吃罷午飯之后,他打開了臨街的窗戶,看著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知道,自己在士林中的名聲壞了,有點臭。因為他寫了幾篇贊揚新朝雅政的文章,雖然沒被人指著鼻子罵,但陰陽怪氣是少不了的,這些他都知道。

  但世情如此,他有什么辦法?

  今上這個人,人到暮年,手段愈發可怕。幾年前江南連造大案,多少大家族灰飛煙滅,舉家去了遼東?那些武夫、狗官,心狠手辣起來,簡直比當年的王卞還可怕——還好,在正月的時候,王卞那個老武夫沒熬過寒冬,蹬腿死了。

  作了一輩子的惡,竟然富貴已極,臨死前兒孫都聚在床前,讓他含笑離世…

  這個天下,好不了了。

  孔光嗣覺得自己改變不了什么,不如順應大勢。

  當然,他覺得自己還是有底線的。

  今上并未對儒學一脈趕盡殺絕,進士仍然是最重要的學科,只不過抬高了雜學的地位罷了。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他覺得沒必要和圣人對抗到底,更何況他們也沒什么對抗的資本。

  武夫桀驁起來,管你是什么人?朱瑾那廝當泰寧軍節度使的時候,孔家被敲詐走了多少家財、土地?交了多少賦稅?甚至就連為家族服務了幾輩子的仆役、小廝,都被拉丁入伍,充軍打仗,有道理可講么?

  與朱瑾那些人一對比,今上算是講道理的了。

  “唉!”戀戀不舍地看了一會繁華的街景后,孔光嗣坐回了桌前,喝起了悶酒。

  馬上就要入宮面圣了,面完圣,他還要西行前往波斯。

  每每想起這件事,他就覺得很不真實。

  孔家傳承千余年,似乎還沒遠行西域的吧?雖然他還年輕,但波斯哎,去一趟不得幾年?會不會水土不服,客死他鄉?

  孔光嗣不敢想,但也不敢拒絕。

  傳詔的中官說得很清楚,讓他去波斯弘揚儒法,與波斯“大儒”辯經,讓他們知道華夏傳承千年的名教底蘊。

  離了個大譜!

  波斯人會聽這個?他們能欣賞這個?不是說儒法不好,實在是波斯人學不來啊。人還有水土不服呢,儒法去了沒根基的地方,很難得到別人的認可,更別說傳承了。

  但圣人就是有一股自信,認為波斯連戰連敗之后,會覺得中原的什么東西都是好的,會盲目學習。

  這——唉!

  不過他的心中,確實也因此多了幾分自信。

  前唐攻西域的時候,那些國家一開始也不認你,舉兵相抗,兇悍異常。但被打服了之后,就開始如饑似渴地吸收中原文化。

  譬如于闐國,除了釋家一門獨大之外,儒學也非常流行,豪門大族、官宦子弟多有學儒者。

  再比如渤海國。粟末靺鞨雖然不是野人,但也文明不到哪去。但認識到前唐強盛的國力、繁榮的文化之后,全面漢化,儒生遍地走,開口孔孟之道,閉口成仁取義,慢慢地變成了海東盛國,肖似華夏。

  波斯,或許也能這樣吧?

  想到此節,孔光嗣心中有點熱切了起來,不由得多喝了兩杯。

  也罷,就去那邊看看。

  堂堂華夏,萬邦來朝,傳承千余年的學問,又怎么可能差呢?聽聞波斯也是西域盛國,華夏春秋時期就已經建立了王朝,有文法、有學問,人杰地靈,英才輩出,若能把華夏的文明傳播過去,也是一樁可流傳千年的美談。

  屆時,后人或會提及他孔光嗣的名字,也算是流芳千古了,美哉!

  喝完酒后,孔光嗣借著微醺的狀態,閉目思考抵達布哈拉后,該怎么與波斯士人談一談“禮樂”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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