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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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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過去后,就是舉國關注的科舉月了。

  今年的科舉,話題太多了。

  進士科雖然考的仍然是舊九經,但很多人的心思已經到了三年后的新九經上了。

  學業差的人焦慮不已。因為這次考不上后,下次就得換新內容,又增加學習成本。

  學業好的人也他媽焦慮。因為增加了不確定性,沒以前那么穩了。

  最高興的還是農科學子,因為他們終于得到了走入帝國政治舞臺中央的機會。

  在這樣一個背景下,朝廷發出的幾道人事任命就沒太多人關注了。

  同光四年三月初五,圣旨傳到南京,魏王邵勉仁調任北京留守,接替病逝的封衡。

  邵勉仁接旨后,三月初十離開了南京,前往北京赴任。

  自建極十二年赴任至今,他已經在南京待了整整七年了。

  七年時光,他看著南京從一片荒蕪,變成了人氣漸復的城市。

  七年時光,他看著江南從戰火紛飛,變成了安居樂業的魚米之鄉。

  七年時光,他看著吳越百姓從一開始的彷徨不安,轉而開始享受這太平盛世。

  “七年前,這里滿是荒草。”邵勉仁指著揚子宮臨華殿所在的位置,說道。

  “猶記得那日,殿下遣我勘察江南形勝之地,仆至此處,但見三五小童,在草叢中抵角為戲。挖地基之時,經常能看到前朝瓦當碎瓷。”江寧府少尹李龜楨感慨道:“一手一腳建立起來的南京,殿下居功至偉。”

  南朝時興盛無比的都城,為了“鎖王氣”,被徹底夷為廢墟,百姓也被遷走。

  前唐末年,馮弘鐸為昇州刺史,是為一方諸侯,很快為楊行密所滅。

  老楊也看中了這塊地方,令楊渥掛名昇州刺史,開始經營這片區域。但所謂的經營,也僅僅只限于農業,宮城并沒有恢復。

  邵勉仁初來之時,揚子宮所在之地,到處是雜草、水泊、菜地、農田。

  南京宮城的營建,固然不是自他始,但他確實出了大力。

  朝廷從關西、河南、河北遷移百姓南下昇州,光安置就費了很大勁。

  征發自各地的役徒,也靠他來管理。

  朝廷從云南發過來數萬俘虜,同樣需得他過問。

  七年任職,他自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遽然離開,一時間還有點舍不得。

  他的妻兒們分乘幾輛馬車,此時也都掀開車簾,默默看著外面。

  作為北人,他們已經習慣了南京的生活,習慣了這里的天氣,習慣了這里的環境,習慣了這里的物產,習慣了這里的人。

  江南,其實很不錯。

  物產豐富,交通便利,別有一番遠離是非之地的安寧。

  市面上還有許多來自外洋的商品,能夠滿足他們的諸般享受。

  待久了之后,打心底地升起一股懶散的念頭,只愿就這么過下去,什么都不去想。

  邵勉仁其實也有這種感覺。

  當年在牂州當刺史的時候,心神時刻緊繃著,動不動就擔心哪里又有民亂了,需要鎮壓。

  物質上并不豐富,但習慣了之后,也沒什么。

  唯有江南,最是消磨人的心志,怪不得古來都出偏安政權呢。

  “世上無不散之筵席。”來到碼頭邊后,邵勉仁轉身,對相送的南京官員們行了一禮,道:“諸君請回吧。”

  船只當天下午就駛入大江,順流而下,直趨廣陵。

  三月間的大江上,船只已然不多,偶見幾艘,也多是離開的。

  外洋海船并不僅僅是在沿海城市活動。事實上,內地很多城市,也是他們的目標。也就是說,他們會順著內河逆流而上,推銷商品,采買貨物。

  唐憲宗年間狀元施肩吾曾經過桐廬縣,當時就見到了胡商——“滎陽鄭君游說余,偶因榷茗來桐廬…胡商大鼻左右趨,趙妾細眉前后直。”

  值得一提的是,施肩吾晚年,舉家移民澎湖列島。他發現島上沒有常住居民,只有季節性過來采珠、捕魚的“島夷”,且到處是腥臊之氣,有《題澎湖嶼》一詩。

  錢塘江沿岸如此,長江兩岸就更不得了了。

  蘇州、潤州、常州、揚州港口密布,海商云集。因地接物產更豐富、更富饒的北方,揚州廣陵成了第一大港口,常年居住著數萬胡人。

  中唐以來,胡商屢遭廣陵的節度使、大頭兵們勒索、搶劫,但“初心不改”,就是不走。

  “真是一條流淌著黃金的河流。”邵勉仁手扶船舷,感慨道。

  路過的外洋商船吃水很深,很明顯滿載了。

  他們有可能直接回國,也有可能到別的地方出售貨物,在夏天的時候再返回大夏——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大食人,并不僅僅經營本土與大夏之間的長途遠洋貿易。

  大夏內部各州、周邊各國之間的船運,也經常見到他們的身影。

  “殿下,朝廷越來越重視海貿了。這個買賣,實在太驚人。若非來到南京,實難相信。”魏王府長史王貞白手握酒杯,憑風而立,十分瀟灑。

  邵勉仁看了他一眼,道:“這酒還是少喝為妙。”

  放蕩不羈的才子,就是這個樣子。

  王貞白的心中,對前唐還是有相當留戀的,邵勉仁很清楚這點。若非他多番延請,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出山,到他這個沒甚前途的王府擔任幕僚。

  此時他手中握著的,是用龍腦油(樟腦)調制的所謂“香酒”,在士人之中非常流行。

  邵勉仁覺得此物怪怪的,不愿喝,也勸王貞白不要喝。

  “殿下。”王貞白笑了笑,將酒杯藏在身后,道:“《致治·地理》中提到,天氣一年冷過一年。這么多年下來,仆也有同感。就以江西為例,沼澤退去,淤出了不少陸地。百姓爭相墾之,收獲頗豐。如果這么繼續冷個幾十年,江南會變得更宜居、更舒適。田地更多,物產就更多,外洋商人也會更多。”

  “你說得不錯。”邵勉仁看著浩浩蕩蕩的大江,道:“別的不談。而今天下各處皆用煤,北方河流少,能用船運的地方不多。有些州縣,甚至在用馬車、駱駝運煤,價錢非常昂貴。”

  “再說這鐵器。楊行密在宣州所置之礦監,打制出來的鐵器、甲仗,順流而下,一船可運數萬件,數日即抵達南京、廣陵,還非常便宜。”

  “茶葉、絲綢、瓷器、藥材等等,有江河水運之利,一切都太方便了。”

  交通運輸成本,無論古代還是現代,都是繞不過去的問題。

  生產端需要降低運輸成本,銷售端同樣需要降低運輸成本。

  在這方面,江南的優勢真的太大了。不僅僅是運輸干線長江,還有眾多支流,共同構成了龐大的水運網絡,天然適合發展工商業。

  邵勉仁在南京七年,對江南的水運之利知之甚深。

  在去年,他直接上疏,請在南京建船坊,大造船只,以通海貿之利。

  圣人許之,但沒有讓朝廷直接出面,而是令安南商社派人至江寧府,覓地建船坊——如果建成,這家商社就擁有泉州、南京兩處碼頭及船坊,實力不可小覷。

  “殿下曾有言,以江南之財貨,養北方之勁兵…”王貞白說道。

  “這是圣人的原話。”邵勉仁打斷了一下,更正道。

  王貞白不以為意,繼續說道:“這其實是至理。北地諸多港口,折騰得再狠,又能得幾個錢?淮南、江東、江西三道,每年解送洛陽的財賦,早晚會超過河南、河北。大夏立國百年之后,淮南、江南當成第一財賦重地。”

  王貞白是江西人,對自己的家鄉十分自豪。

  在他看來,經歷了整個唐代三百年的大力開發后,江南已經到了超過河北、河南的前夜。

  安史之亂后,前唐收不到河北的賦稅,河南、河東的錢糧也要盡可能留在當地,供養幾十萬武夫。長安天子、百官、禁軍,全靠江南運過來的錢糧養活。

  時至今日,江南已經不缺人了——晚唐時期,人煙稠密的太湖流域,就普通民家而言,多的十余畝地,少的五畝、七畝之類,比北方少太多了,但可以穩定種植水稻,收獲較多。

  在王貞白看來,江南已經不需要移民了,單靠現有人口,就可以快速發展起來,成為國朝的財賦重地。

  有夏一朝,都將是江南賦稅養北方勁兵的模式——不一定需要南方的糧食,但錢一定是要的。

  只可惜,因為是楊吳舊地,被征服的時間也晚,江南的地位有點低。

  淮南、江東、江西三道,只各有五個進士、一個農學名額。但隴右、河西二道,都能中四個進士、一個農科,他們哪點比得上江南這個人文薈萃之地?

  擁有十幾個州的河東道,全道戶口加起來,也只有江南兩三個大州那么多,卻擁有五個進士名額、一個農學名額,這不是欺負人么?

  河東,就那么重要?

  “讓你少喝點酒。”邵勉仁搖頭失笑。

  雖然他也看好江南的發展,但這真不是錢的事。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開國初年談“兵”,開國百年后談“錢”。江南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將來的地位,肯定會慢慢上升。至于能上升到哪一步,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座船當天晚上就抵達了瓜洲浦。

  即便是在夜間,這里仍然燈火通明,桅桿林立,讓人看了十分震撼。

  空氣中都充滿了金錢的味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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