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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極十二年六月初一,大朝會之后,儲慎儀、姚自、張慎思、衛鼎利四人單獨面圣,隨后領了旗牌、官印,帶著一批隨從,南下嶺南赴任。
儲慎儀出任嶺西道巡撫使,姚自擔任嶺東道巡撫使。后面兩位分別是突將軍、經略軍大將,因年事已高,便外放出任嶺西、嶺東兩道都指揮使,利用他們豐富的經驗彈壓地方。
當然,光靠他們自己肯定是不行的。
朝廷還在突將、經略二軍中招募了一批志愿南下的四十歲以上的老卒,充任基層武職。陜州院、鄆州院也挑選了一批愿意南下的新兵,總計數百人,浩浩蕩蕩南下邕州、廣州,宣示著朝廷對五管之地的主權。
以鎮海軍所轄之潤、蘇、常、杭、湖、睦六州(治潤州),與原浙東觀察使所轄之越、明、婺、衢、處、臺、溫七州(治越州),合并為江東道。該道總共十三州,治杭州。
宣歙節度使所轄之宣、歙、池三州劃歸江西道。該道轄十一州,治洪州。
河南道本轄十八州,今劃出光州、壽州,并入淮南道。
淮南道轄揚、楚、濠、除、和、廬、舒、壽、光九州,治揚州。
地方雖小,但近些年人口慢慢恢復,經濟實力日漸增強,是南方開發得最好的地區。很多官員不去搶江東、江西、湖廣的官職,但挖空心思想去淮南,可見一斑。
湖北道本有七州,后又劃入了荊南鎮所屬的荊、朗(朗、澧二州六縣合并為朗州)、峽、歸四州,共十一州。
因湖南地方太小,只有七州之地,且湖南、湖北各自人口太少,一個不足百萬,一個百余萬,于是干脆合并起來,置湖廣道,轄十八州之地。
一道人口,才抵得中原魏州、宋州之類一州人口,湖廣十八州聽著好聽,其實也就那么回事。經濟、人口、交通、文化各項事業遠遠落后,以至于各州縣官員的平均品級都要比中原低上一等——上中下州、上中下縣,其官位數量、品級顯然是不一樣的。
如此一番操作后,南方計有淮南、江東、江西、福建、嶺東、嶺西、湖廣、黔中、劍南九道。北方則有直隸、河南、淮海、河東、河北、遼東、關內、關北、隴右、河西十道。
全國總計十九道。
做完這些行政區劃的瑣事,剩下的就是填充官員了。
舊官員每個都要經由吏部考功司的考核,人人過關——有統戰需要的除外。
關西、河南經學生又得到了一大撥授官的機會。
所有人都明白,這是王朝初期最后一次大機遇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因此也不再挑挑揀揀了,有機會就上,哪怕到南方濕熱之地當個吏員也好的。
大家都清楚,國朝將來總歸要開發南方的。提前去,先占據一個有利的位置,趁著如今競爭少的好機會,爭取發展出一個地方豪強出來,將來開發出來后,果實就會由他們最先摘取。
當然,這也是他們應得的。
你當開發濕熱地帶是一件容易的事?別看江南的潤、蘇、常、湖、杭等州開發出來了,但那是花費了巨大代價的。
沼澤里蚊蟲孳生,或許還有各種毒物。你去開發,第一件事就是清理沼澤,砍伐各種長得飛快的灌木、雜草、蘆葦,這個過程中沒有損失?或許今天還好好的,明天就一病不起了,還不知道得的什么病。
即便花費人命渡過這個階段了,接下來也不好搞。那么多水澤,你得歸攏一下,哪里填平作為農田,哪里疏浚出河道,哪里做水庫,哪些充作驛道、住宅、集市…
天公不作美,發一次大水,你的這些努力就白費了。
總之,江南、江西的開發,是一代代先民的血肉鑄就的。現在你看到的繁華的城邑,四通八達的水渠,碧波萬頃的湖泊以及一望無際的稻田,在很多年前都是不存在的。
那時候甚至連驛道都沒幾條,出個門都得乘船。
現在叫江南水鄉,以前是沼澤污泥。
我花費巨大代價開發出來的地方,自然要占有好處,不然不是白來了?
朝廷對這些也是默許的,甚至允許大家族聚居。像楊握一大家幾百口人去仙州一樣,北方也有大家族南下——
前鎮州幕府判官周澤,就帶著本家及依附于他們的莊客千余人南下,至江西虔州(今贛州)定居,開辟荒地,耕讀傳家。
前魏博節度使羅弘信的外甥,也帶著王氏家族五百多口人南下朗州,收拾被戰爭摧殘的廢墟,清理撂荒的農田,扎根于武陵縣。
剛剛出任金刀軍副使的李嗣昭,還有分支家族成員兩百余人南下福建汀州,擔任地方縣吏的同時,與長汀洞蠻爭奪土地。
這就是華夏先民的開發方式。
你可以說是同化,也可以說是殖民,但廣袤的南方確實就是在這種舉家遷移的過程中,一點一滴磨下來的。
整個過程持續兩千年,一代一代接力,堪稱史詩級的大業。
六月初十,邵樹德在長安西苑接見了以徐溫、張顥為首的一干淮南降官。
“徐、張二卿行事果斷,讓朕十分驚訝。”邵樹德把玩著一張硬弓,瞥了一眼站得密密麻麻的人群,說道。
徐溫心中一驚。
他現在有點患得患失,因為想得太多。性格如此,沒有辦法。
兩百人做下如此大事,圣人會怎么看?
似乎沒什么,因為自唐以來,老節度使離任或去世,新節度使或留后站不住腳,被幾百軍士鼓噪推翻的事情多的是。
但似乎又有很多的問題。因為那個時代畢竟已經過去了,現在還搞這些,委實有點扎眼。你也不想想,多少年沒出過這種事了?
更何況,淮南的情況,有點類似于中樞朝廷。左右牙叛亂,不就是禁軍叛亂么?今上五十多歲了,他會不會忌憚這個?
徐溫的心思之敏感、細膩,有時候像個女人,想得越多,越惶恐。
他又看了一眼張顥,頓時暗暗嘆氣。
如果北方沒有大夏這么一個龐然大物,他自覺可以把張顥玩死,獨掌淮南大權。這個夯貨,腦子挖出來估計都沒幾兩,做下大事后,但撈錢玩女人,然后高高興興等著朝廷來交割。
甚至還被徐州行營的官員稱贊了幾句,說他懂事、麻利,真是不知道說什么好。
傻人有傻福。
“陛下,天下即將歸于一統,臣立功心切,故行斷然之事,以保淮南一隅安寧。”徐溫說道。
張顥張了張嘴,吞吞吐吐道:“楊握抗拒天兵,死不足惜,我送他一程,免得礙事。”
邵樹德大笑。
跟在他身邊的官員、軍將們也嗤笑不已。
“昔年徐卿在舒州任團練使,戰守有方,又有撫民之術。”邵樹德說道:“立下如此大功,朕又如何能不酬?恰好隴右道轉運使的職位空出來了,徐卿下月便去河州上任吧。”
“臣謝陛下隆恩。”徐溫心下稍安。
這個職位其實不錯了,比他想象中要好。隴右安定二十余年了,應該窮不到哪去。轉運使負責一道之財賦,固然費心費力,但權力相當不小,油水也不少。對于這個安排,他沒什么不滿意的,因此第一時間謝恩。
“先別急著謝恩。”邵樹德說道:“隴右道從去年開始,就在整修驛道,囤積物資,輸往各個節點。過會徐卿可往中書省一行,了解下任務,隨后再去拜會下巡撫。好生做事吧,朕不會虧待有功之臣的。”
“臣遵旨。”徐溫應道。
“張卿…”邵樹德的目光又轉向了張顥。
張顥眼巴巴地看著。
“關內道刑獄使李卿剛剛致仕,這個職位就由你暫代吧。”邵樹德說道。
“臣遵旨…臣謝陛下隆恩。”張顥立刻應道。
略略有些失望,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比起巡撫使、轉運使、都指揮使,刑獄使其實沒那么重要。但怎么說呢,好歹是個四品官,級別很高了,保證他一個體面富貴的生活不能。更何況已經撈了那么多錢了,夠了,剩下的日子就混著吧,斷斷桉、清理下冤訟,似乎也不錯。
“其他淮南降人…”邵樹德的目光在人叢中掃來掃去。
沒看到拓跋仁福,聽聞不知所蹤。邵樹德也懶得找了,他自己心里有鬼,總覺得要對付他,其實想多了。
“朱卿!”邵樹德看向朱瑾,神色復雜。
“陛下。”朱瑾有些尷尬地上前,躬身行禮。
天下雖大,卻再也無處可逃了,奈何奈何。
邵樹德突然想起了齊氏,微微有些后悔。
這個女人還在當宮官,被他臨幸了幾次,后來就忘得差不多了。
他曾經剖析過自己,為什么那么喜歡人妻。
后來有一天,他發現喜歡在臨幸完梁王妃張惠、前唐何皇后、渤海王后高氏、契丹可敦月理朵之后,親眼看著這些身份尊貴的婦人的隱秘之處,流出他的子孫,并恨不得在這些婦人的頭頂上寫上她們曾經的身份,這才知道,這是一種源自征服的變態欲望。
但他臨幸齊氏,純粹是泄憤罷了,有點不值得。
“朱卿正值壯年,可愿為朕效力,廝殺疆場?”邵樹德問道。
那么多人,他只看著朱瑾,其他人根本是懶得關注。
朱瑾嘆了口氣,旁人紛紛側目。
“有些心思,已經澹了。”朱瑾開口道:“行密待我以上賓之禮,但也僅僅是上賓之禮。需要打仗時,臨時允準我帶兵,還派人監視掣肘。”
說到這里,他轉頭看了一眼徐溫。
徐溫回以微笑。楊行密時代,他確實經常充當朱瑾的助手,順便監視他。
“而今天下歸于一統,我已無別的心思。”朱瑾說道:“愿為陛下效力軍前。”
“好!”邵樹德喜道:“朱卿可至奉國軍謀一騎將軍職,為朕北上橫掃韃靼。”
“臣遵旨。”朱瑾大聲應道。
奉國軍萬人,軍使夏魯奇,最近又調李存勖為副使,朱瑾可擔任都游奕使一職,正好發揮他的特長。
這支部隊訓練的時間也不短了。接下來便可以派出去練一練了,先拿磧北草原的韃靼人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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