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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寂寞如雪

  晚唐浮生第一卷: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勛。第五十六章寂寞如雪邵樹德在迎圣州的統戰還是相當成功的。

  收了幾名宮廷衛士,又有兩百人編入銀鞍直右廂——這支部隊以女真、靺鞨、渤海、契丹為主,人數已經超過六百。

  六月初六,在吃過一頓酋豪們捕釣來的全魚宴后,邵樹德離開了迎圣州,起駕西行,往保圣州的方向而去。

  保圣州離此約四百里,位于后世科爾沁左翼中旗南哈拉圖達村北的哈拉圖達古城一帶,領紫蒙一縣,有四萬七千余眾,渤海人最多,契丹其次,奚人、烏古、漢人、韃靼、室韋、女真各有兩三千人的樣子。

  因為人口結構的不同,這里的農業比重要更大一些,主要是渤海人和漢人在從事種植業。而種植業規模大了,積累也就更加豐富,能養活的手工業者和商人也就越多。

  六月十五當天,在邵樹德抵達的時候,這里剛剛結束一場大集。

  四里八鄉的蕃人來州城,拿皮子、牛筋、羊毛、奶酪、蜂蜜等物事,換取各類日常生活用品。值得一提的是,如陶罐、毛衣、鐵器之類的手工業品,多為本地制造。

  這又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微型經濟體了。

  保圣州同樣是北衙在代管,派駐此地的主簿名叫魯崇矩、典軍則是孫德昭。

  魯崇矩原在均州為官后投降,兜兜轉轉之下,在直隸道、河南道干了好多年。業務能力不錯,但因為不是嫡系,始終升不上去,于是一發狠來到了保圣州,官升兩級,心里舒坦了。

  孫德昭其實比魯崇矩有前途,但身份背景也很復雜。首先,他是神策軍出身,政治不太正確,但他及時改換門庭,態度很好,削弱了部分負面影響。其次,他是鹽州人,出身相當正,有加分。所以,綜合來看,此時雖然在保圣州,將來可能還會有另一番造化,如果他能得到上面人注意的話。

  但這次的機會他沒把握住。

  圣人沒有在保圣州停留多久,與酋豪們一番,收了百余勇士后,便拍拍屁股走了,繼續向西,前往西南方的捧圣州。

  孫德昭甚至沒能成功和圣人說上幾句話…

  沒招了。他實在太想進步,思來想去,只能靠建立軍功往上爬了,這個機會倒是有的。

  因為紀州剛剛傳來消息,懷福、富壽二縣發生叛亂,可能會在七圣州東面的兩三個州征發兵馬前去助剿——紀州轄懷福、乳水、安邊、富壽四縣,治懷福。

  至于朝廷明明派了禁軍前往渤海舊地,為何還要調撥七圣州的丁壯,這就有意思了。

  孫德昭隱隱有所猜測:讓契丹做惡人,鎮壓女真。

  反之,一旦契丹發生叛亂,靺鞨、女真部落會不會被征發西行鎮壓呢?可能性很大。

  果然,圣人做下這么大的事,心都是黑的。

  如果這種互相平叛的事情經常發生,鞋鞨、女真漁獵族群,與西面草原上的游牧族群之間的裂隙,就會大到難以想象的程度,甚至永遠無法解開。

  或許,這就是朝廷的目的吧。

  六月十九,圣駕西巡,朝捧圣州而去。

  走了半日,途經河岸之時,車隊停下來休息。

  軍士們立刻散開,牧馬的牧馬,警戒的警戒——雖然前后左右都是大軍,他們處于最內圈,應該是安全的,但圣駕在此,怎么小心都不為過。

  大諲撰坐在一輛馬車上,不停地干咽著唾沫。

  天氣有點炎熱,馬車又是糧車改裝的,根本沒有遮陰的地方,被炙烤得有點頭昏腦漲。

  河邊有軍士在牧馬。

  宮人們也抓緊時間浣洗衣物、取水做飯。

  還有人辛勤地擠著牛奶,擠完奶后,又調了一些蜂蜜水,提在手中,朝前方趕去。

  對!對!我就需要那個!

  大諲撰這幾天看得多了,也知道大軍沿途會向遇到的牧人采買一些物資,比如干酪、蜂蜜、野菜、果子、牛羊、魚蟹之類。

  東西比較新鮮,不過主要供圣人、百官享用,他這種階下之囚是沒有的。一塊干酪、一個醋餅、一勺甘豉就差不多了,要想喝酒吃肉,那得等圣人下令大酺——即便到了那時候,他能喝碗飄著點油沫的湯都算不錯了。

  上一次吃肉,還是在迎圣州呢,唉。

  而既然弄不到甘甜的蜜水,大諲撰只好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

  他思考了這些時日以來的見聞,只有一個感慨:這些契丹人也太順服了吧?邵賊明明侵占了你們的家園,殺戮了你們的親人,掠走了你們的牛羊,甚至連草原上的明珠月理朵,也被他霸占了,你們怎么就不反抗?

  迎圣州那次大型現場,作為,大諲撰也看了。看完之后只有一個感覺:絕望。

  邵賊他太會玩了,看著就不像一個中原天子,而是粗豪的胡部大汗。而且他的膽子是真的大啊,兩個契丹人全副武裝站在他身后,沒有回頭看,面不改色,繼續與人談笑。這份胸襟與膽略,大諲撰自問不敢。

  偏偏無論契丹人還是女真人,都吃這一套。

  你們都被邵賊騙了!

  其實他心中很害怕。他有那么大的江山,那么多的女人,享用不盡的富貴,他十分害怕你們背后給他一刀,他真的是在強裝鎮定。

  可惜沒人聽得見大諲撰內心的吶喊,他也不敢站起來指責邵賊邀買人心,他就只能怯懦地坐在那里,暗暗盼望契丹人昏了頭,真給邵賊來一刀,只可惜到最后什么都沒發生,讓他失望不已。

  迎圣州、保圣州軍民,已經失去了膽魄,沒了野性,早晚被邵賊吃得死死的!大諲撰恨恨地拍了一下車廂板,早知道契丹這么弱,當初就該發大兵剿滅他們。

  烏炤度、大澍賢等賊臣真的沒殺錯!一個開口閉口,一個終日打敗仗,臨了后還勸自己不要輕舉妄動,國事就是被這些人敗壞的!

  先王也太慣著他們了,都看不清這些人的真面目嗎?

  可恨啊!大諲撰又拍了一下車廂板。自己二十歲才得繼位,太晚了啊,若父親早…幾年何至于此!

  中官拿木棓敲了敲車廂板,抖落了一層沙子,怒道:

  另外一名中官咳嗽了下,問道:

  大諲撰先被嚇了一跳,不過在看到后面這人比較好說話后,又壯著膽子問道:「也沒甚大事。我只想問下,都快到午飯的點了,怎還未開飯?若有遲延,能不能給我拿點蜜水過來?渴也渴死了。

  兩名中官對視一眼,輕聲嗤笑。

  后面那位中官說道:大諲撰心下稍安。

  寬大的馬車之上,高氏緊皺著眉頭,躺在錦塌之上。

  她的一只手塞在嘴里,絲毫不敢拿開。

  右手則胡亂遮擋著,但破綻百出。防左則襲右,防右則襲左,防到最后,什么都沒防住,只能無奈著抓住男人的小臂,狀似向外推卻。

  但時間久了,很難說得清那手到底是在向外推,還是把男人的手向里扯,或許連她自己都弄不清了吧。

  男人說道:

高氏偏過頭去,眼淚不爭氣地  流了下來。

  她不是氣圣人,都是階下囚了,早該有這個思想準備。

  她氣的是自己,方才圣人有句話刺激到她了,確實有些地方比眼淚流得還多。男人輕笑道。

  高氏臉一紅,像抓到了通紅的烙鐵一樣,趕忙撒開。

  男人的手換了一個位置。

  高氏的右手伸了伸,又無力地放下。

  偌大的馬車輕輕搖晃著。宮人們熟視無睹地走來走去,忙著各自的事情,沒有任何人往車上多看一眼。

  良久之后,車停止了搖晃。

  解氏嘆了一口氣,圣人真是不憐惜。高氏柔柔弱弱的身子,怎么經得起這般狂風暴雨。

  不一會兒,高氏衣衫整齊地從車里走了出來,俏臉有些紅潤。

  她提起食盒,慢騰騰地走了。

  里面是蒸魚、蜂蜜水和新做的黃米涼糕,馬上要帶給她的夫君。

  邵樹德也下了馬車,滿足地吁了口氣。純潔善良的小白兔,帶給他的是極致的精神享受。

  他讓人搬來了龍椅、桌案,就地辦公。

  宮人們豎起了傘蓋,雙胞胎少女執扇于后。

  邵樹德翻看著奏疏。

  江西、黔中、劍南三道有大量百姓被發往遼東道,基本都是作亂軍士或死不投降的將官家屬。

  邵樹德對這些抗拒他權威的人從來都不留情。一步退步步退,就要讓人知道對抗王師是什么下場。

  三道叛亂百姓加起來,差不多有四五萬戶了。除了黔中道的多為牂牁蠻,蜀中有部分蠻獠后,其他的都是漢人。

  原則上來說,他們將被盡可能安置到鄚、蒙、郿等北疆邊郡——甚至是紀州。

  去年渤海亡得太快,糧食收獲沒受到影響。但大軍屯駐了一年,消耗也不小,此時有余裕,但不會很多。

  今年移民個五六千戶頂天了,明年倒可以適當多一些。

  反正不急,這是長期國策,貴在持之以恒。

  看完這份,邵樹德又掀開了嶺南西道葉廣略發來的奏疏。

  這是謝表。

  葉廣略剛剛被任命為邕州行營招討使,率軍自西向東,攻廣州劉隱。

  安南那邊,儲慎儀被任命為交州行營招討使,征發境內蠻獠,揮師北上,攻劉隱。

  寧遠軍節度使邵得勝剛剛平定內亂,又被任命為容州行營招討使,率軍東進,攻劉隱。

  四路大軍伐廣州,不管結果如何,至少聲勢很嚇人了。

  而且,用的還不是朝廷的錢,而是地方藩鎮自籌錢糧,自募兵馬。

  其實本來可以有五路大軍的,但江西兵已經被邵樹德下令解散了——這道命令有些倉促,也對地方治安造成了一定的影響,保寧軍剛剛抵達,正在四處清剿賊匪,穩定秩序。

  不過四路大軍,合計五萬余人,如果算上臨時征發的土團鄉夫,規模更甚,夠劉隱喝一壺了。

  一個運氣不好,他這次就要嗝屁。

這天下打得  邵樹德有點懷念當初與朱全忠血戰拉鋸的感覺了。

  那是他較早遇到的敵人,也是他最強大的敵人。從此往后,再也沒有人能給他造成如此巨大的壓力。

  接下來敵人不多了還未必能接得住他一拳,有點寂寞啊。

  邵樹德擱下毛筆,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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