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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倉皇

  契丹上層已經議定了撤離的細節,但以奚人、漢兒、渤海等為主的步兵集團,依然在進攻夏人的營寨。

  尤其是主將負傷的東南寨,更是發起了極為勐烈的攻勢,以至于靜蕃主寨的馬嗣勛、石君立二人不得不遣兵出營救援,然后遭到等待已久的韃靼、烏古、室韋騎兵突擊,雙方于野地里大戰,戰事極為激烈。

  阿保機站在一座高臺上,默默看著已趨白熱化的戰場。

  雖然相隔甚遠,但他似乎能清晰地聽到雙方戰士的吶喊聲、咒罵聲和慘叫聲。

  戰馬奔馳,箭如雨下。

  刀斧長槊,腳不旋踵。

  雙方都展現出了令人驚嘆的勇氣,一條條人命以飛快的速度消逝在微風之中。

  “走了!”阿保機感慨一聲,神傷無比。

  在他的命令之下,奚、霫、契丹騎兵縱馬前出,接替了久戰不果的韃靼、烏古等部。

  死命沖殺、勇不可當的李從珂也帶著渾身是傷的兩千步騎退回了營寨。

  耶律霞里恨恨地看了一眼東南寨,夏兵依然穩穩地守在那里,只是不再出擊了。

  “這仗打得!唉!”在騎兵的掩護下,他無奈地下令步軍退兵,收容整頓一番后,帶上車帳,緩緩北去。

  而就在此時,南方的天際邊,出現了大團煙塵。

  契丹人撤退的速度陡然加快了起來。

  “擊鼓聚兵!”馬嗣勛、石君立二人幾乎同時大喊。

  “他媽的,終于想起我們這些前鋒了!”馬嗣勛看著南方的煙塵,又笑又罵。

  石君立終于感覺到,老馬可能真不是故意找他的茬,這廝是什么人都罵,也是了得。

  “石將軍,萬勝黃頭軍勇則勇矣,然一路以來,屢戰頑敵,傷亡頗大,今還能戰否?”馬嗣勛突然問道。

  “要你管!”李從珂推了這廝一把,冷笑道:“萬勝黃頭軍即便只剩下最后一人,亦敢沖殺。”

  馬嗣勛被推了一把,倒也不惱,反笑道:“可惜你們腿短,不行!”

  說完,轉身就走,帶著兩千名整裝待發的黑矟軍武士,道:“勞煩萬勝黃頭軍守營。軍資重地,萬勿輕忽。”

  不一會兒,營門大開,兩千騎魚貫而出,稍稍整隊之后,一路向北追擊。

  馬嗣勛是個膽大心細的人,同時也很了解戰場形勢。若說契丹一開始的撤退,還很有章法的話,那么在看到南邊出現大股煙塵,援軍將至的時候,肯定會出現一絲慌亂,這就是他們的機會。

  也就是說,他們無需和意志堅定的契丹人交戰,只需不斷施加壓力,崩斷契丹人心中最后一根弦,讓他們自己潰亂即可。

  而有組織的大軍一潰,那就和豬羊沒什么區別。人自爭先,以鄰為壑,興不起任何一絲抵抗的念頭,他們可輕松綴在后面,收割戰果。

  兩千騎不緊不慢地上前,果然有一隊契丹騎兵前來阻截。黑矟軍武士絲毫不懼,奔到近處之后,紛紛下馬,舉起上好弦的步弓,挽弓便射。

  重箭呼啦啦打過去,當場射翻了數十人。

  契丹人心中焦急,慌忙散開。有心離去,卻又畏懼軍法,但不跑的話,南邊的煙塵已經越來越近,顯然有夏國騎兵追殺而來,他們還能安然脫身么?

  這種矛盾的思想體現到行止上,便是走不敢走,留又留得很勉強,戰意不足,士氣低下,遠遠兜著圈子,射著軟綿綿的箭。

  馬嗣勛心中大定,一聲招呼,挑了三百人上馬,挺著步槊,直朝契丹人沖去。

  契丹人嚇了一跳,下意識分散到兩邊,想用騎弓解決他們。

  馬嗣勛又讓人下馬,拈弓搭箭,重箭撲簌簌打了過去,又是十余騎落馬。

  還有人挺著步槊,在陣前大聲挑釁,激契丹人過來一戰。

  斷后的契丹騎兵氣急敗壞,這伙人膽子怎么這般大?步兵挑釁騎兵就很離譜了,結果這邊跑了,那邊的步兵還騎著馬追過來挑釁。

  嗯,他們不知道另外一個時空的七百余年后,有一支叫八旗的部隊,他們的騎馬步兵就喜歡追著蒙古騎兵,下馬后用步弓將他們射得人仰馬翻。

  訓練充分的步兵,打這些牧民一般的孱弱騎兵,還不是手拿把攥?

  契丹人繞著馬嗣勛的兩千人轉了一圈,拿他們毫無辦法,相反又被步弓干下來十余騎。眼見著那邊的夏騎越來越近了,他們失去了耐心,在頭人的招呼下,掉頭向北,揚長而去。

  “上馬,追!”馬嗣勛大笑著吩咐道。

  兩千步卒翻身上馬,大聲呼喝,攆著契丹人的屁股,高聲喊殺。

  這一次,契丹人沒再停下來阻止他們,反而加快了速度,利用己方輕便的優勢,一路奔逃。

  而他們的潰逃,自然也引起了其他部族的緊張。隨著身后的馬蹄聲越來越急,契丹人心中最后一根弦終于崩斷,有馬的、沒馬的紛紛逃竄,大軍失去了建制。此刻便是神仙降世,怕是也很難把他們組織起來了。

  馬嗣勛立功心切,帶著兩千人風馳電掣一般,一路上放過那些丟棄車帳,散得四處都是的契丹步兵,專心搜羅馬匹、食水,四處尋找阿保機、釋魯、欲穩等頭面人物的所在,試圖立下奇功。

  只可惜,他的運氣不太好,一直追了兩天,抵達龍化州城下時,也未見到阿保機的蹤影。

  惱怒之下,也有了幾分清醒,知道有些事得看緣分,命中無此緣,便不能強求。于是帶著兩千士卒下馬,只一通鼓的工夫,便攀上了龍化州的城頭,破入城中。

  城內幾乎沒有什么抵抗力量。一則精兵強將已被征走,潰散在了野地里,一則人心惶惶之下,頭面人物早已逃之夭夭,剩下的人,你能指望他們什么?在看到黑矟軍將士入城之時,便一哄而散,將城池拱手相讓。

  “在此休整一晚,明日去遙輦城。”馬嗣勛下令道。

  既然抓不到阿保機了,那么就以攻城略地為第一目標。戰后敘功之時,這些都是再硬扎不過的功勞了,可比空口白話說“擊敗某某”有力多了。

  六月二十八日,天雄軍都游奕使王建及帶著五千騎兵抵達了龍化州,見到留守此地的五百黑矟軍士卒后,大嘆晦氣。

  當場給歸他節制的橫野軍都游奕使高佑卿下令,帶兩千橫野軍騎卒西進,攻取密云縣——或許都不用攻取了,用收取二字更為恰當。

  “將軍,契丹大敗,諸部皆潰,而今當勇勐精進,盡可能搜羅馬匹,尋找賊酋蹤跡,不要給其緩過勁來的機會。”天雄軍判官李愚建議道:“聽聞黑矟軍去遙輦城了,南樓、紫蒙多半被其一一攻取。而契丹衙帳那邊,營州蕃兵已在與賊人激戰,敗之不難。咱們可能沒什么好處撈了。”

  “用你說?”王建及瞪了他一眼,道:“一路北上,丟個萬勝黃頭軍當替死鬼先鋒,本以為其會大挫,正好由我等頂上去,可誰知這幫小子挺能打,生生讓契丹崩掉了大牙。而今其實沒什么功勞可取了,契丹人如果一心要跑,咱們其實很難追的。你說說,如今還有何處可去?”

  李愚想了想,道:“將軍若想碰碰運氣的話,不妨去北樓。”

  “北樓不是已為鐵騎軍攻奪么?我去那邊作甚?難不成恭喜他們,巴結梁漢颙?”王建及不悅道。

  “將軍。”李愚正色道:“鐵騎軍是擊敗賊將耶律曷魯之后,方才挺進遼澤的。耶律曷魯如今在哪?”

  “未見蹤影。”王建及說道。

  “耶律釋魯、阿保機伯侄二人倉皇南顧,遺落于野的車帳、牛羊數不勝數,那么多人要吃要喝,匯合耶律曷魯部是唯一的選擇,只有曷魯他們還帶著大批牛羊隨軍,可獲得補給。”李愚繼續分析道:“匯合之后,以阿保機的性子,必然想著前往北樓,試圖奪回部落老弱婦孺、牛羊馬駝,不然的話,契丹此番損失大矣,幾十年內翻不了身。”

  “北樓已為我軍所克,阿保機有那么傻,一頭撞過去?”王建及不信。

  “阿保機不知道。”李愚說道:“他的妻兒皆在北樓,若不去看一眼,甘心嗎?”

  王建及心中躊躇。

  按照他的計劃,是要繼續向北,搜尋其他老弱的蹤跡,將其俘獲的——這可比單純俘虜契丹兵丁的功勞大多了。

  但聽李愚這么一說,似乎還有俘虜阿保機的可能?不免有所心動。

  但此去北樓,其實還是很遠的。

  草原騎兵追擊戰,不是你想象中那么一路狂飆。事實上,馬兒一天最多跑兩個時辰,其余時間就要放牧休息。

  即便一人雙馬,第一天追一百里,第二天就只能走七十里,第三天撐死跑五十里,第四天你若還想追,馬兒要踢你,它跑不動了。這就是長期行軍,騎兵沒有步兵速度快的原因。

  若想速度快,就只能換馬。

  他們這幾千騎,臨時加強了戰馬,此時有馬萬余匹,高佑卿帶走了四千,還剩不足萬匹。

  “走,去把黑矟軍的馬匹奪了。”王建及下令道:“再去野外找一找,看一看有沒有契丹潰兵,搶一些馬回來。狗日的黑矟軍,一路上到處搶馬,想獨吞所有功勞啊。”

  李愚捋須而笑。草原之上,馬意味著行軍速度,意味著戰功,屬于戰略資源,誰又舍得留給別人呢?

  追擊釋魯、阿保機伯侄,也是盡盡人事罷了。就算追不到又如何?經此一敗,契丹幾十年內緩不過氣來。若再想辦法對他們斬盡殺絕,阿保機縱然逃脫,怕是也只能遠走他鄉了,他舍得嗎?

夢想島中文    晚唐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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