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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死法

  建極七年(907)六月二十二日,和龍宮內的廷議剛剛結束。

  尚書六部、南北樞密院的官員們一致同意新置沉州。

  仗還沒打完,就已經開始規劃戰后建設了,大夏朝廷這一幫子人,是真沒把契丹放眼里——戰場上的局勢也左證了這一點,中路十萬主力穩穩推進,至今沒人能阻擋他們的腳步。

  廷議結束之后,邵樹德繼續批閱奏折。

  高仁厚自黔中發來戰報:已克充州、牂州部落,殺趙氏酋長,斬首四千余級,俘三萬。

  邵樹德仔細看了看,老高帶過去的勝捷軍減員也不小,牂柯蠻這么難打?還是蜀兵不夠勇勐?

思索一番后,他又讓人拿來牂、充二州的有關檔籍,仔細  黔中雖然是一個藩鎮,且地域遼闊,但發展程度非常低。其以黔州為主,編戶人口只得兩萬余。自唐武德初開始,發展至今二百余年,其間有進有退——比如開元、天寶年間罷廢了兩個正州,降為羈縻州。但整體而言,進步非常大,全道已有十余正州,接近二十萬編戶人口,多集中于北部區域。

  當然,就這十余正州內部,依然有大量蠻獠部落處于事實割據狀態。他們與朝廷的關系,其實和當年那些藩鎮差不多,總體“相安無事”。

  一方面,他們羨慕唐廷的強大和富裕,愿意臣服。另一方面,他們又不愿意唐廷插手他們的內部事務,打攪他們的自治現狀。

  正州內部都有羈縻區域,更別說黔中道南部那烏泱泱一大片羈縻州了。

  中原對黔中的開拓,有唐一代,成果也就是北部這些正州及二十萬編戶人口了。

  至于充州這個地方,有土官趙氏世襲。

  “貞觀三年(629),充州蠻入貢”——這個充州蠻,被稱為牂柯別部。

  “開元二十五年(737),大酋長趙君道來朝,獻方物。”

  唐德宗貞元年間,趙君道五次遣使入朝——邵樹德閱覽至此,感慨這個趙君道活得真長,因為他最后一次遣使入朝是貞元十八年(802),這人莫不是春秋八十以上?

  德宗之后,入朝頻率慢慢下降,這次居然反了。

  沒說的,既然已經討平,那就恢復天寶年間的正州建制。

  邵樹德大筆一揮,詔置辰水(今貴州銅仁江口縣北)、平蠻(今貴州銅仁石阡縣)、思南(今貴州銅仁思南縣南邵家橋鎮東)、東停(今貴州黔東南自治州鎮遠、岑鞏間)、東陵(今貴州黔東南自治州施秉縣東北)、韶明(今貴州黔東南自治州黃平縣舊州鎮)、牂柯(今貴州遵義市余慶縣東)七縣。

  這七個縣本來是打算并入費州的,但高仁厚打得有點勐,連初唐年間“勝兵三萬”的西謝蠻都給整殘了,于是新置牂州,治平蠻縣。

  又以魏王邵勉仁為牂州刺史兼州軍指揮使,自河南、關西、河北募兵五千,到平蠻縣上任。

  又給充州蠻另一首領張氏賜名邵知恩,以其為牂州長史。

  諸蠻來朝首領,已由皇后折氏接見,今可賜予官身、禮物,各留子弟一人入為宮廷侍衛。

  一下子又是幾十個刺史官位出去了。

  不過這些刺史都不用朝廷發俸祿,官位向由家族世襲。

  比如前唐開元十年(722),西謝蠻大酋長謝元齊死,詔立其嫡孫(謝)嘉藝襲其官封——開元二十五年(737),趙氏崛起,趙君道篡奪謝氏之位,授封夜郎郡公,“西謝蠻”從此改稱“西趙蠻”。

  又“高宗初,琰州獠叛,梓州都督謝萬歲、充州刺史謝法興、黔州都督李孟嘗討之。萬歲、法興入洞招慰,遇害。”

  這些世襲的刺史、都督之類,也不全是叛賊。事實上大部分還是比較穩定的,有人叛亂,其他人會奉朝廷命令出兵討伐。朝廷征南詔,他們也會出丁、出糧隨征,其實就相當于藩鎮。

  有的時候,蠻獠首領同樣會到內地當官,比如那個謝萬歲就當過梓州都督,一如藩鎮官員入朝那樣。

  “陛下,魏王為牂州刺史,可需再斟酌一下?”陳誠坐在邵樹德對面,輕聲問道。

  魏王從縣司戶做起,一路往上,可謂熟悉民情。這會又在平海軍為將,剛剛自新羅返回,轉頭出任牂州刺史,資歷方面問題不大,但會不會太過苛待皇子了呢?

  牂州初平,看軍報描述,打得并不輕松。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當地都會存在動亂,這是毫無疑問的。

  如果皇子在那出事了,朝廷為了顏面,不得不興軍征討,值得嗎?

  邵樹德聞言不答,反問道:“平海軍的船離開新羅北上了嗎?”

  “已經北上了,一共兩艘。”陳誠無奈,只能回道。

  兩艘海交船于四月份離開蓬來鎮碼頭,向東航行至新羅停靠。

  呃,第一件事是做買賣,將滿艙的貨清空了,換得的錢財除采買補給物資,雇傭向導之外,剩下的就是給水手發賞,故人人振奮——賞賜已由邵勉仁的座船帶回淮海道,交由水手們的家人。

  這兩艘船離開新羅后,順著東南風,沿著新羅海岸線慢慢北上,不知道最終結局如何。

  另外一件有關航海的事,就是惠空法師乘坐的平海軍船只很久沒消息了。

  他們是從海州出發的,一艘傳統型號的船只,向東直航日本,大半年過去了,一點消息都沒有,讓人懷疑是不是遭遇海難了。

  “牂州又不是龍潭虎穴。”邵樹德道:“吾兒若出事,那就是沒這個命。”

  說罷,搖了搖頭,轉去后宮了。

  陳誠輕輕嘆息一聲。

  圣人有時候很寬仁,有時候又心狠得無以復加。生下的那么多皇子,看樣子一個都別想安享富貴,都要被他驅使著忙這忙那。

  邵樹德轉到后殿,余廬睹姑、蕭重袞二人齊齊迎了上來。

  余廬睹姑的肚子又漸漸隆了起來,這是她懷上的第三個孩子了。

  邵樹德有些遺憾,蕭重袞怎么沒懷上呢?難道是年紀太幼小了?

  母女二人身后還站著一個怯生生的婦人:菩薩奴。

  此女是在白望縣被俘的,送過來已經一個月了,邵樹德還沒動她。

  “你這婦人,帶你過來數月,一點忙都沒幫上。”邵樹德拍了拍余廬睹姑,道:“不能招撫契丹諸部,臀又沒菩薩奴的大,要你何用?”

  “陛下…”余廬睹姑有些羞憤。

  “唉,說來也怪朕。沒把持住,又把你肚子弄大了。”邵樹德嘆道:“過些時日,便隨朕北上吧。”

  “是。”余廬睹姑撫了撫自己的小腹,應道。

  “菩薩奴,你過來。”邵樹德招了招手。

  菩薩奴的目光中滿是復雜,不情不愿地走了過來。

  “磨磨蹭蹭。”邵樹德怒道,一把抓住此婦人,讓她背對著自己跪在地上。

  菩薩奴被迫跪下,只覺股間一涼,裙子已被褪下。隨后便是狠狠幾巴掌,蕩漾無比。

  “你可知令妹月理朵已被俘?”邵樹德得意地問道。

  菩薩奴勐然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邵樹德。

  “朕剛剛收到軍報,北樓為鐵騎、飛龍二軍襲破,俘獲契丹、回鶻男女老幼十余萬,月理朵便在其中。”邵樹德說道。

  菩薩奴臉色一片煞白。

  雖說草原女子,被俘后就是勝利者的女奴、生育機器,但她終究是回鶻人或契丹人,對部落還是有卷戀之情的。

  更何況阿保機對她不錯。兒子耶律老古為他戰死后,他還念著舊情,把白望城賜給她作為頭下軍州。

  “阿保機他…”菩薩奴囁嚅道。

  “咦?你心里還想著阿保機?”邵樹德驚訝道。

  菩薩奴不答,或許不屑于解釋。

  “你這婦人!”邵樹德哈哈大笑:“不就殺了你兒子嘛。朕賠你就是了,你想要幾個?”

  菩薩奴別過頭去。

  “阿保機若還不知機,此番怕是插翅難逃了。”邵樹德揮了揮手,令蕭重袞跳舞,又道:“其實,朕倒是想見見他的。”

  對于這種在歷史上趁時而起的人,他是真的挺感興趣的。

  阿保機這個人,致力于漢化,與他老婆形成了鮮明對比。

  而且阿保機也沒搞什么剃發易服之類的歧視政策。

  這或許和他的經歷有關。遼神冊二年(921)到天贊元年(922),他的十萬精騎在望都之戰中慘敗,無數精挑細選、經驗豐富的契丹男兒被晉兵驅趕著潰入沙河,自相踐踏、凍餓溺斃者不知凡幾。

  十萬人回去的還不到兩萬,開國精兵就這么葬送了一大波,這直接關系到遼國軍事傳統和傳承——一般而言,開國精兵如果遭受了重創,這個王朝的武功墮落速度會比較快。

  而且這樣的失敗并不止一次。

  痛定思痛之下,阿保機定下了“以國制治契丹,以漢制待漢人”、“尊孔崇儒”、“漢契一體”的基本國策。

  待遇都是打出來的。

  阿保機三次南下大敗而回,讓遼國的漢人得到了平等的地位。

  耶律德光進中原后,昏了頭,居然縱契丹兵燒殺搶掠,引起河南百姓憤怒,直接將其逐出中原。

  你有沒有統戰價值,胡人清楚得很。

  “若能在戰陣上生俘阿保機…”邵樹德站起身,倒背著雙手。

  契丹貴女蕭重袞像個穿花蝴蝶般在他身側翩翩起舞,獻媚邀寵。

  八部大薩滿余廬睹姑挺著大肚子侍立一旁。

  頭下軍州城主菩薩奴像母狗一樣跪在地上。

  “朕會賜他毒酒一壺。”邵樹德說道:“有些人,還是要死得體面一些的。”

  菩薩奴下意識抖了抖,波濤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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