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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古戍無城復無屋

  建極七年(907)三月底,萬勝黃頭軍攜帶大批糧草物資,離開了北平府,前往營州。

  去年他們已經去過一次了,三千人押送了二十萬斛糧豆,屯于柳城縣。

  這次規模更甚往昔,萬余輛馬車、驢車、騾車、牛車之類的載具離京,載運著足足四十萬斛糧食,幽州府庫幾為之一空。

  萬勝黃頭軍現有將近一萬三千人,其中步兵一萬,騎兵兩千余——老萬勝黃頭已與石君立帶過來的廳前黃甲軍一部合并。

  朝廷詔令石君立為軍使,老萬勝黃頭軍軍使李從珂為副使。

  這個安排自然讓李從珂非常不滿,但他也不敢對朝廷撒氣,就只好把怒火傾瀉在石君立身上了。

  這支部隊,內部不和,問題很大。很難說朝廷這樣安排是不是故意的,但更大的可能是為了限制李嗣源的影響力,畢竟他已經是天成軍使,擁眾一萬八千,且較大同軍更為精銳一些。

  四月初一,邵樹德在臨朔宮金臺殿舉辦了朔望大朝會,所有在京九品以上職事官全部參加。

  朝會之上,正式宣布了征討契丹之事,并下發詔書。

  《諭契丹八部制》——

  “朕以夙荷丕基,乍平天下,非不欲寵綏四海,協和萬邦,廣正朔以遐同,俾人倫之有序…近者耶律億弒殺汗王,竊據大位。包奸蘊惡之情,何方可保?有父有君之國,皆所不容。”

  “八部酋豪未始包藏,專聽誑惑,黨一夫之罪惡,絕兩國之歡盟。縱彼犬羊,窺吾亭鄣。徒刲牛耳,難保獸心…”

  “宣王講武,逐獫狁于太原;漢帝出師,走匈奴于瀚海…今者躬提黃鉞,親指靈旗,駐于和龍,自春徂冬,見蒐兵甲,決戰西樓。冀成破竹之功,以殄折膠之寇。”

  隨后又是一封《討耶律億制》,詳細任命了諸路兵馬統帥——其實早就提前任命了,這份詔書只不過將其公之于眾罷了。

  朝會結束之后,邵樹德也不準備耽擱了,在金臺殿發布命令:以皇后折氏監國,臨朝聽政,門下侍郎蕭蘧、趙光逢、戶部尚書裴樞、刑部尚書裴贄、秘書監盧嗣業總攬政務,南、北二衙諸位樞相處理軍務。

  中書侍郎陳誠、戶部侍郎張玄宴、兵部侍郎杜曉、工部侍郎楊涉、南衙樞密副使胡真、李唐賓、北衙樞密副使張歸弁、王瑤、內務府少監張筠、趙王邵嗣武、燕王邵明義、駙馬都尉李存勖等官員宗親隨駕,一同前往營州。

  午時,與家人一起吃完午飯后,邵樹德在銀鞍直、天雄軍的護衛下前往營州。

  皇后帶著留守官員出城數里相送。

  邵樹德拉著皇后的手,低笑道:“娘子稍待數月便是,為夫東去,給你帶幾盒珍珠回來。”

  折芳靄掩嘴而笑,仔細理了理邵樹德的戎服。

  她貴為皇后,要什么沒有?但夫君的話,依然讓她心中喜悅。

  “軍國大事,萬勿兒戲。”折芳靄說道:“夫君天縱之姿,指經綸于掌內,藏甲馬于胸中,契丹丑輩,定然不是對手。該怎么打就怎么打,該打多久就打多久,無需惦記朝中,妾會仔細打理,以待夫君凱旋。”

  “好,好!”邵樹德感慨道:“吾有賢妻,勝十萬大軍。”

  大軍東行,還是走傳統的盧龍道。

  四月初四夜,邵樹德夜宿薊州。

  刺史蕭疊捧著戶籍賬冊,親至館驛,州中大小事務,一一稟報。

  邵樹德對各種數字一略而過,他最關心編戶的蕃人老不老實,能不能接受新生活。得知有關西農學生相助,情況在積極改善中后,他心懷大慰。

  初五小雨,繼續東行。

  邵樹德仔細觀察著驛道兩側的鄉村景色。

  一些明顯蕃胡出身的百姓在田間笨拙地勞作著。他們的耐性不高,總是干著干著就要休息。看到路邊過兵了,甚至還停下手中的活計,出神地張望著。

  看那模樣,似乎不甘心干農活,寧愿當兵上陣拼命。

  邵樹德哂笑,他們還處在陣痛期。到第二代,差不多就和漢人無異了。

  四月十五,夜宿柳城軍,平州刺史陳素前來覲見。

  與蕭疊匯報的情況大同小異。薊、平十二縣,加起來十余萬口人,一半以上是編戶蕃胡,邵樹德特意問了問有什么困難,得知嚴重缺乏耕牛后,一時也無語。

  別看大夏牲畜數量龐大,但那多是肉牛、奶牛。耕牛也在大量培育、訓練,但仍然供不應求,且多發往直隸、河南、淮海、湖北諸道,河北的優先級不夠高,排在后面了。

  但陳素的訴苦也不是沒有效果,邵樹德當場找來門下侍郎趙光逢,令其解決此事——其實就是減少其他地方的份額,撥一部分至河北,廉價租給百姓。

  十六日起行前,晉陽有使者來報,河東道巡撫使李襲吉薨。

  邵樹德默然。

  其實這也是意料之中的。自從辦完李克用的喪事后,李襲吉的身體就每況愈下。邵樹德特遣宮中名醫前往晉陽,為李襲吉診治、調養。但御醫們的妙手,最終也就只讓李襲吉多活了半年左右,最終還是病逝了。

  這就是命,沒辦法。

  邵樹德令秘書郎崔棁草擬圣旨,發往中書:以邢州刺史王摶為河東道巡撫使,以遼州長史馮道為邢州刺史,以前昭義幕府推官郭崇韜為潞州別駕。

  走了一個李襲吉,又提拔了兩個河東后起之輩。義兄死后,邵樹德并沒有翻臉,對河東上下還是“愛護有加”。

  四月二十二日,邵樹德抵達臨渝關。

  而在此前一天,他曾駕臨碣石山,以觀滄海。

  嗯,憋了半天,沒留下什么詩作,但他的感慨還是不少。

  孟德,你當年征烏桓時的條件,可比我差多了。不得已行險冒進,繞小路迂回,輜重全無,士卒又累又餓,披甲者少。此戰若敗,歷史可能就改變了。

  憑吊古人一番后,二十三日夜宿營州來安(綏中)縣。

  此時得到江西那邊的消息:保寧軍大掠江州,李杭不能制。

  話說這支部隊七月份抵達蘄州。正逢酷暑,也沒什么行動。

  從徐州南下的平盧軍于七月部署至淮水一線,威懾淮軍。八月初,高思綸率三千人渡河,為淮人截斷浮橋,全軍大恐。淮人趁勢勐攻,高思綸大敗,高思繼、李存孝于上游新造浮橋,將高思綸救回了北岸。

  此戰雖敗,但平盧軍主力的壓迫性仍然很強。楊吳楚州刺史李承鼐不敢怠慢,連連請兵,有力牽制了敵軍的力量。

  十二月,淮軍圍攻洪州數月,久戰不克。驚聞顧全武自浙西出兵,連戰連捷,不得不退兵。

  等待許久的保寧軍抓住機會,遣精兵三千余人偷渡大江,尾隨淮人后軍追擊。

  淮人正值撤軍,無心戀戰,遂致大敗。連江州也不敢守了,扔下了斷后的隊伍,一口氣撤回了宣歙鎮。

  保寧軍緊咬不放,攻入池州境內,擄掠一番而還。

  江州刺史鐘匡范棄城而逃,為保寧軍所獲,逼問出家財下落后,一刀兩段。

  建極七年正月,保寧軍在江州過年。李杭還特地從洪州趕至,帶著從鐘匡時那里敲來的財貨犒軍,保寧軍喜笑顏開,遂駐守此地。

  鐘匡時索要江州,不果。

  本來事情就這樣了,但在四月初,保寧軍借口寒食節無賞,不顧軍將勸阻,大掠江州諸縣。

  李杭氣甚,便報了上來。

  邵樹德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看了兩遍,心道這才是他媽的晉軍本色啊!

  之前有他在河東壓著,這幫人還知道夾起尾巴做人,如今覺得天高皇帝遠了,一個個故態復萌了是吧?

  當場下旨:令李存賢、李嗣肱嚴肅軍紀,捕殺首倡劫掠軍士——名單已由李杭查訪后報了上來。

  這份旨意其實有些不痛不癢。

  艱難以來軍士作亂劫掠,軍官其實很難阻止,只能先任他們盡興,然后再秋后算賬。邵樹德這個旨意,也是秋后算賬。一般而言,此時保寧軍上下已經飽掠,你捕殺一些倒霉鬼,不至于引起太大的反彈。

  另外,他也想看看李存賢、李嗣肱、李承約、袁建豐等人,到底有沒有失去對這支部隊的控制力。

  希望他們沒有。晉軍整體比河北藩鎮聽話,桀驁歸桀驁,還不至于當場殺將造反。

  處理完這件事后,邵樹德繼續向東北方向行軍。沿著彎彎曲曲的盧龍道,中經白狼縣,往柳城開進。

  一路之上的景色,與臨渝關內又大不一樣。到處可以看見破損的房屋、寺廟、城垣,荒廢的農田、果園、水渠。

  胡漢拉鋸之地,每一次易手,當地生活方式都會發生巨大的變化。

  但戰場上被人擊敗也就算了,有時候人禍所造成的深遠影響,當真難以述說——司馬懿屠遼東,禍害遺千年。

  整個北朝數百年,遼東其實一直沒緩過氣來。胡人大量進入,遼東的文明水平大幅度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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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代設立營州,慢慢收拾舊山河,但蕃胡部落早已成氣候。安史之亂后,更是全面倒退,再度回到蒙昧狀態。

  惜哉!

  五月初十,邵樹德抵達營州理所柳城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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