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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父子與選舉

  建極五年七月二十,臨朔宮寶華殿建成,邵樹德、趙玉在此宴請邵嗣武、張月娘夫婦。竹林之內,涼風習習,頗為幽靜。

  趙玉容光煥發,言笑晏晏,熱情招呼著新婚夫婦吃些點心。

  吃喝得差不多后,邵樹德終于點出了今日的正題,只聽他說道:「大夏北地一統指日在望,而在南方,三川業已收入囊中。這個天下,接下來或許不存在什么艱難的戰事了。統一最大的阻礙,主要是南方的疫病、交通和氣候。這些,其實是可以克服的。嗣武,你現在有什么想法?」

  邵嗣武心中一頓,抬頭看了一眼父親。

  月娘關切地拉了拉他的手,用眼神鼓勵。她在宮中生活了好幾年,了解的東西可能比常年在外的邵嗣武還要多。成婚以來一月有余了,夫君一直心神不寧,有時候會怔怔發愣,讓她很是憂心——既已嫁為人婦,當然要為丈夫考慮。

  「兒惟阿爺之命是從。」邵嗣武說道。邵樹德微微頷首。

  這個回答中規中矩。沒有以前那么銳氣十足了,但經歷了這么多事,將鋒芒藏起來也是應有之意。

  「別看如今各地攻勢順利,進展頗速,但隱藏起來的問題還有很多。」邵樹德說道:「為父也需要你們的幫助。」

  邵嗣武有些驚訝。

  邵樹德笑了笑。他能分辨得出,大郎這是真的驚訝。

  趙玉輕輕將茶碗放下。那日在臨波亭中所談之事,兩個人都沒有說。她不說,是不想引起圣人誤會。

  圣人不說,大概是因為秦王還沒回來。他是個謹慎的人,一輩子都這樣,雖然秦王離太子之位越來越近,但只要一天沒下定決心,他就不會把所有退路都堵上。

  前天魏王遣人送來兩條鱘魚,說是在海上釣的,知道父親愛吃魚,特遣人送來。

  魏王的履歷十分扎實,當過縣一級的小吏,也干過正兒八經的縣尉、縣丞,如今在平海軍當副將。唯一失色的部分,就是缺乏軍功,不能服眾——平海軍至今不過萬人,還能指望水師上岸幫忙不成?

  但如果圣人起了心思,安排他南征,建立功勛,培植親信,也不是不可能。

  「不談這個了。」邵樹德擺了擺手,道:「大郎,你覺得攻取成德、河東之后,下一步該取哪里?」

  邵嗣武猶豫了下,一咬牙,道:「兒覺得可先滅契丹,盡收其部眾,然后驅之攻淮南、江西。如果吳越不從,亦可攻拔。」

  「渤海國你怎么看?「邵樹德問道。

  邵嗣武毫不猶豫地說道:「阿爺攻契丹之時,渤海國怕是就要反了,或可一并料理。」

  「你在遼東四年,看來是下過工夫的。」邵樹德欣慰地點了點頭,道:「擊敗他們容易,但想要徹底控制,你可有良策?」

  「阿爺要徹底占了渤海?廢藩置郡?「邵嗣武有些震驚。

  「渤海一百多萬人,有城池,有驛道,有農田,有商埠,甚至還有書院、工坊,為何不能占?」邵樹德反問道:「你覺得渤海國還是羈縻好嗎?」

  「兒不敢妄言。但渤海傳國二百年,怕是沒那么容易就范。一旦勾連契丹,或釀出大亂子。」邵嗣武說道。

  「如果契丹都是自己人呢?「邵樹德問道。邵嗣武若有所悟,還有些不敢相信。

  「癡兒,天下大著呢.....」.邵樹德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嘆道:「別胡思亂想了。外間的傳聞,都做不得真。你是我和玉娘的孩子,我對你寄予厚望。不要眼皮子那么淺,往西看,往東看,向北看,甚至向南看,天下很大。你若建立功勛,裂土封王之事,也不是不可能。」

  趙玉在一旁微微嘆息,拿絹帕擦了擦眼角。

張月娘乖  巧地坐到趙玉身旁,想到難過處,也有些垂淚。

  「你看——"邵樹德無奈地指了指趙玉和兒媳,道:「你今年二十二歲了,不是孩童。豈可因一時小挫而灰心喪氣,讓妻子垂淚?男兒本自重橫行,振作起來,替我、替你阿娘建立功勛,替月娘、替你未來的孩兒謀個傳諸子孫的基業,不好嗎?」

  「父親!"邵嗣武眼眶微紅。

  「哭哭啼啼,恁得像個娘們!」邵樹德笑罵道:「你二弟哪怕箭矢臨身,陷入重圍,也沒見他哭過。我當年一張弓、一桿刀,生生搏出來了如今這份基業。你還年輕,機會多得是。」

  「父親放心,兒已幡然醒悟,定然痛改前非,為——朝廷分憂。」邵嗣武大聲道。

  「這才對嘛。「邵樹德喜道:「像之前那般,悶悶不樂,真不似男兒。月娘見了,怕是都要把你踹下床。」

  邵嗣武尷尬一笑,月娘臉都羞紅了。

  「好了,再給你旬日悠閑的日子。待到八月秋來,你替朕巡視一下媯、濡、營三州,看看他們弄得怎么樣了。「邵樹德吩咐道。

  給兒子畫完大餅、注入精神能量之后,邵樹德又開始構思起了他對這個天下的規劃與改造。

  李克用、楊行密相繼病重,邵圣左看右瞧,天下似乎已無敵手,那么可以進行到下一步了。

  正所謂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他向來喜歡未雨綢繆,埋下種子,然后做時間的朋友。當然,他現在大勢已成,想做他朋友的人是越來越多了。

  就在最近幾日,契丹那邊傳來消息了:劉仁恭愿歸順朝廷,但開出了條件。「簡直不知所謂!」邵樹德將筆擱下。

  余廬睹姑正在給女兒喂奶,偷眼瞧了一眼奏折,抿著嘴沒說話。

  她現在發現,這個剛出生的小女兒,比大女兒可愛多了,因此滿腔心思都寄托在她身上。

  「劉仁恭愿意幫朕打契丹,但居然想割據渤海。」邵樹德嗤笑一聲。

  在這個亂世掙扎半輩子,他自問已經很了解這些武夫了。但劉仁恭的貪婪,依舊讓他嘆為觀止。

  「劉仁恭只有一個半殘的扶余府,糧餉尚不能周,如何敢想割據渤海?」余廬睹姑奇道。

  「契丹大攻渤海,劉仁恭也出動了,所獲頗多,他現在應該有四州之地了,多了個涑州。」邵樹德說道:「這次是阿保機策動的,帶著支持他的契丹貴人。這廝可真是不安分啊。」

  渤海國是塊肥肉,這誰都知道。

  阿保機帶著支持他的各部貴人,在渤海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而且現在有了劉仁恭相助,他們也會攻城了,所得更甚往昔。

  當他們帶著大批奴隸、糧食、牲畜、財寶回到部落的時候,沒去的人會非常眼紅,繼而跌足捶胸,懊悔不已。可以這么說,在與耶律轄底的較量中,阿保機扳回了一城。

  「以你之見,痕德堇可汗還能活多久?」邵樹德靠在御座上,右手食指輕敲桌面。余廬睹姑看了心中一突。

  她聽人說,圣人一旦出現這個動作,就表明他在做重大決定。

  「怕是活不了多久。」余廬睹姑說道:「這個冬天能不能熬過去,都很難說。」

  部落大薩滿不僅僅是神棍,往往還兼職著醫生的角色。雖然在邵樹德看來,余廬睹姑那狗屁醫術純粹就是忽悠人,但架不住愚昧的草原牧人相信啊。她是真給痕德堇可汗瞧過病,因此她的判斷是專業的,很接近真相。

  「如果痕德堇可汗死了,八部重選可汗,阿保機選上的機會大不大?」邵樹德問道。

「轄底肯定選不上的。」余廬睹姑先排除了目前的契丹八部夷離堇,然后繼續說道:「如果依  照傳統,繼續讓遙輦氏的人來當可汗,首先得讓耶律氏的人不出面。如今這個情況,遙輦氏的后生都不怎么樣,沒有絲毫人望。如果釋魯或阿保機出來選,被選上的可能性很大。」

  「朕剛把阿保機弄下去,他就又要上來了?還是一步到位,直接當可汗?」邵樹德有些不高興,道:「看來此賊今年東攻渤海,也是有原因的。」

  「是,應該就是為了增加人望,選可汗。」余廬睹姑說道:「去歲朝廷與契丹議和,很多貴人雖然支持轄底,但那也是被迫,歸根結底是懾于朝廷兵威。」

  「那么,是否可以通過大軍壓境的方式,再恐嚇一下契丹?讓阿保機選不上?「邵樹德問道。

  「陛下可嘗試一下,不過結局難說。」余廬睹姑說道。

  「阿保機這廝,可真是煩人。」邵樹德笑道:「早晚將他擒殺了,一了百了。」其實,蕭敵魯最近也傳回了消息。

  他潛入了述律平的頭下軍州,傳回來了一些有關紫蒙縣的情報。但更有價值的,卻沒有了。

  韓延徽那波人也和韓知古取得了聯系。他們并未暴露身份,只言幽州被夏軍攻占,他們惡了夏人,只能出奔投靠。

  邵樹德不知道韓知古信不信,但他確實收留了韓延徽等人,并將其介紹給了述律平。述律平對這些漢地來的人才很重視,親自考校一番后,皆委以官職。

  這份氣魄確實可以,如果不是韓延徽等人「忠誠」,估計真被契丹拉攏過去了。

  「陛下,耶律氏并未所有人都支持阿保機,還望.....」余廬睹姑可憐兮兮地說道。

  「怎么?提前給自己找班底了?」邵樹德說道:「你這女奴,終日胡思亂想作甚?再過倆月,繼續給朕生孩子。」

  余廬睹姑身軀一顫。

  「怎么?不愿意?」邵樹德似笑非笑地說道:「那朕找重衰去。她那小嘴吸溜吸溜的,朕若命她來服侍,可愿意得很哪。」

  「陛下....」余廬睹姑將孩子交給乳娘,投入邵樹德懷中,嬌聲道:「妾服侍起來,不比重衰舒服多了?」

  「你們娘倆....「邵樹德大笑,時已近午,稍稍有些餓了,吸溜著吃了點東西后,他又繼續批閱起了奏折。

  邢州行營組建后,立刻開始了調兵遣將。

  六月底,佑丁會部直插槁城,野戰擊敗成德援軍,俘斬兩千余人,隨后圍城。湖北道州兵土團、侍衛親軍孟知祥部蜂擁而至,十日拔城,將其攻克。

  盧懷忠率武威軍自邢州北上,克柏鄉,直逼趙州。關內道州軍自冀州西進,步步緊逼。

  成德戰局第一步進展非常順利。

  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河東出兵救援的可能性越來越小了。那么一切就沒那么復雜了,現在就憑野戰優勢打得王镕手忙腳亂,不敢出擊,陷入被動,然后——肅清冀州、趙州、深州等地。

  后續援兵也在持續跟進。

  整個河南大地上,來自關內道的第二批州兵一萬人已經抵達河陽。直隸、河南、淮海三道州兵兩萬多人也次第開拔北上。

  這一波,是要好好鍛煉這些地方部隊了。過了這個村,很可能就沒這個店了。

  邵樹德突然有些惋惜,一旦掃平成德、河東,他無敵的禁軍該到哪里去找敵人廝殺。

夢想島中文    晚唐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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