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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極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離過年沒幾天了。這一日,風雪交加,邵樹德親自帶著銀鞍直抵達定州城外。
他是來勞軍的。
出征一年多,將士們甚是辛苦,必須予以撫慰畢竟,連突將軍都回去了,作為最后一支還在外征戰的禁軍隊伍,龍驤軍確實堪稱堅忍耐戰—河南兵就是好!
邵樹德登上了北關城城頭,遙望定州。
定州城內看到了邵樹德的傘蓋,大為激動。不一會兒,數千人沖出城池,大聲挑戰。
「哈哈!」邵樹德笑得很開心,只見他伸手一指,道:「不想朕至營中,賊人反倒肯出城廝殺了。」葛從周亦笑:「陛下,賊人真是好膽,臣欲遣龍驤軍右廂兵馬使野利克成率部出戰,定破賊軍。」「罷了,讓朕的銀鞍直兒郎會一會他們。」邵樹德說道:「儲慎平!」
「末將在!」
「你帶三個指揮出戰,勿令朕失望。」邵樹德下令道。
「末將遵命。」儲慎平下了城頭,點兵去了。銀鞍直一個指揮一千人,目前編有四個指揮,約四千四百人。
邵樹德站在城頭上靜待,夏魯奇護在他身側,并未出戰。
義武軍的想法,邵樹德大概能明白。
本來也沒什么希望了,就在城內枯守,活一天算一天。而這種守法,有一個人人皆知但沒人會說出口的殘忍事實:所有人都會死!
這種事實一開始不會有人提。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城內出于種種原因,會越來越絕望,最后內部爆炸,城破軍覆。
如今看到邵樹德前來,所有人都起了一絲希望:有沒有那么一種可能,即通過野戰擊敗夏軍,讓邵賊畏懼、退卻,進而讓圍城大軍潰散?
這種事并非沒有可能啊!
因此,就出現了賭徒寄希望一把翻本的神奇場面:死守數月的敵軍出城了。
「咚咚咚·····.」城外響起了接連不斷的鼓聲。銀鞍直武士在指揮使儲慎平的帶領下,于大雪之中列陣。
他們全身都是精良的瘊子甲,手持步槊、長斧陌刀、重劍、鐵撾等兵器。制式并不統一,但殺氣騰騰,士氣高昂。
鼓聲暫歇。
「呼啦啦!」銀鞍直率先出動,驍將單廷珪帶著五百人沖在最前面。
邵樹德仔細看著,卻見幾乎迷人眼的風雪之中雙方的兵線快速接近,然后狠狠撞在一起。
「入你娘!」單廷珪仗著冷鍛甲防護精良,根本不防守,長柯斧橫掃下去,打得對面刺來的長矛東倒西歪。
「好!」邵樹德擊掌贊嘆。
軍中最喜歡哪類人?力大無窮之人!
兩軍對壘,兵線互相接近,雙方拿著長兵器互捅互刺之時,如果有個力大無窮之人,手持重型長柄鈍器,朝對面橫掃過去,一定會大力出奇跡。
這種勇士用的招數,大家也耳熟能詳:橫掃千軍。
單廷珪的長柯斧這么一掃,當面數人的腳步便有些散亂,重心也非常不穩。
李小喜大吼一聲,帶著幾人手持鐵撾、鐵锏、重劍沖了上去,一頭撞進人叢中。
鈍器砸在人身上,發出異常「悅耳」的聲響。重劍砍在人身上,即便有甲保護,那滋味也不是好受的,有人直接腿一軟,倒了下去。
鐵撾招呼在人臉之上,用力一扯,血肉橫飛,慘叫聲驚天動地。
李小喜等七八人就像一柄鑿子,狠狠楔入敵軍陣內,將那個破洞越攪越大,越攪越亂。
數十人跟在他們后邊,吶喊鼓噪而進,勇不可當。
幾乎只在一瞬間,義武軍就有崩潰的趨勢。邵樹德一掌拍在墻磚上,笑道:「兒郎們破敵 葛從周也有些佩服,道:「此真勁兵也!」
銀鞍直不愧是精銳之師,裝備精良,勇武絕倫有當年廳子都那味了,甚至更強。
二人說話間,義武軍已經亂了,喧嘩聲四起。有人還在前進,有人已經退卻,有人則停下腳步,茫然不知發生了什么。
陣列野戰,以少擊多取勝的奧秘就在此處。接觸面就那么大,只要你夠勇,夠猛,盯著一點猛沖猛打,是有可能在敵軍大部分人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一舉摧破敵陣的—畢竟人一多,布陣之時就左不聞右,右不聞左,前不知后,后不知前。儲慎平鎮定自若,下令擊鼓進兵。
三千人全軍壓上,給已經動搖的賊軍壓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元行欽揮舞著一桿陌刀,將最后幾個敢于抵抗的賊兵砍倒。
初入銀鞍直的種彥友、儲慎范二人也不是戰場初哥,長槍連刺,殺人無算。
當是時也,銀鞍直武士怒吼大呼,大砍大殺,一直追到定州北門口,方才勒兵而還。
這一仗,斬首近三千級,勝得干脆利落,蕩氣回腸。
打完賊人的銀鞍直在北關城下緩緩收攏。
指揮使儲慎平帶著將士們面朝城頭,大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如是者三,聲震四野。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龍驤軍的將士們受此感染,同聲高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傳到西關城,控鶴軍兩萬多將士也一起高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湖北道土團鄉夫、新調來的銀槍軍、剛組建的易州州兵·····.
邵樹德的目光在定州城北、東、西三面掃視,掃到哪里,哪里都是熱烈歡呼的將士們。
誰敢造反?
只要老子還活在世上,野心家們都死了那條心吧!
葛從周、朱珍、王虔裕、賀德倫、閻寶、野利克成等將領面色肅然,恭謹而立。
將士們的心在哪里,他們都看得到。
說句不好聽的,即便誰通過半哄半騙的方式拉起一支隊伍作亂,圣人策馬而至,往陣前一站,兒郎們怕是就臨陣倒戈了。
誰是武夫們的皇帝,一清二楚!
「加緊勸降!」邵樹德吩咐道:「定州未降之縣鎮,持賊軍旗鼓、首級去勸降,不得有誤。
「遵命。」所有人,上至大將、下至小校,齊聲應道。
邵樹德在定州待了兩天時間,給諸軍發下了賞賜,然后接見了一些軍校、士卒,溫言撫慰。
接見士兵,是他持之以恒多年一直在做的事情。如今這個世道,將領想造反,士兵可不一定聽。士兵想造反,將領可不一定攔得住。
真當盧文進要殺李存矩?還不是被士兵逼的,他開始也不想反。
賀德倫被士兵逼得沒辦法,向李存勖哭訴,才殺了那些吊兵。
李嗣源真想造反嗎?被士兵裹挾,半推半就才是真實情況。
邵樹德常年接見士兵,與他們交談。但即便二十多年下來,接見的數量也是有限的,這樣有用嗎?當然是有用的。
他要在軍中建立一些「傳說」,讓士兵們口口相傳,增加威望。
比如當年「被迫」賞賜劉三斛美姬之事,作為膾炙人口的「傳說」,至今依然廣為流傳。
比如安排老兵到地方上當驛將、里正、鄉佐甚至鄉長,「生活樂無邊」之事,一直都是大伙熱烈討論的事情。
說白了,這就是一種「買熱搜」的手段,增加他在士兵群體中的曝光量,而且多是正面形象。
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維護這種形象,不愿被損壞。
被損壞了,或許沒事。軍士們生活困難,怨氣滿腹,李存勖不還繼續逍遙了兩年?直到有小兵打牌輸光了錢,一氣之下造反。恰好氣氛也烘托到了,頓時一呼百應。
當時阻止造反的反而是將領,但被士兵殺了·
以為只拉攏將領就可以高枕無憂,那真是怎么死都不知道,事實上大多數情況下,將領們也是受害者。
邵圣如今的形象是非常正面的,他維護得非常好。賞罰有度、信譽卓著,即便出征在外,將士們也有輪換,半個天下的資源幾乎都在優先供給他們,真沒什么不滿意的。
邵樹德抽調了龍驤軍、控鶴、銀槍三軍的士卒交談,了解到的情況讓他心安。于是在發下正旦賞賜之后,放心離去。
臨走之前,他收到消息,定州最南面靠近成德的無極、陘邑、深澤等縣皆降,安喜已是徹徹底底的孤城—來一趟,總算不是勞而無功了。
今年幽州消化得差不多了,甚至關外的布局也已經一點點鋪開,易定鎮就只剩下城里面的那萬余雜兵。在成德援軍屢戰屢敗,晉軍也難以沖破防線的情況下,義武軍覆滅是早晚的事情。
除夕入夜之前,邵樹德在銀鞍直武士的護衛下,一人三馬,狂奔回到了臨朔宮。
當戰馬直趨交泰殿之時,最先出門的余廬睹姑、蕭重袞母女看到了她們永生難忘的一幕:滿身是雪的邵樹德坐于馬上,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們,宛如一件雕塑。
「陛下。」余廬睹姑、蕭重衰二人趕忙上去,替他掃落積雪。
「昨夜便出發了,一日夜四百余里,漫天飛雪,只為回來過年。」邵樹德雙手攬住母女二人,笑道。「這······」余廬睹姑也驚了,嘆道:「陛下有此功業,恒心、堅忍、勇氣、聰慧缺一不可。妾自今日起,始知天下自有丈夫耳。」
得這種權力場上的女貴族身心臣服,邵樹德心滿意足。
新的一年,還有新征程。(本卷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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