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橋猶存,洛陽已無…”邵樹德站在橋頭,感慨連連。
天下石柱之梁四,洛三灞一。洛則天津、永濟、中橋,灞則灞橋。
洛水上的天津橋是全國最著名的橋梁,北接皇城端門,南望天街和定鼎門,可謂天漢津梁。
有唐一代,洛水每次暴漲,都會對天津橋造成巨大的威脅。而這座橋一旦損壞,百官到皇城上朝辦公就很不方便。
這個認知,堅定了邵樹德在洛陽城外修建水庫的決心。
“鄭州,我已下令劃歸東都鎮。”臨離開洛陽之前,邵樹德與封渭并轡而行,說道。
鄭州,最近二十年是真的多災多難。兩陷秦宗權損失最為巨大,使得這里的社會秩序遭到極大的破壞。
蔡賊被擊敗后,鄭州得到了喘息之機。逃亡外地的百姓慢慢回來了,戶口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復。但好景不長,邵樹德拿下河陽之后,鄭州就再也沒有安生過。
長達七年的夏梁戰爭造成的后果雖然沒有秦宗權、黃巢那么酷烈,但同樣使得當地百姓死的死,跑的跑,人口再度下降。鄭州七縣,現在只有十余萬人了,比秦宗權肆虐那會還要少,鄉間地廣人稀,百姓疲敝。
鄭州劃歸東都,純粹是政治方面的因素。再說直白點,就是為了給以洛陽為中心的地區增加一點外圍屏障,汝州是這個功能,鄭州也是這個功能。
鄭州劃過來后,東都鎮將擁有一府二州34縣、10萬9500余戶、52萬8000余口。
從數據可以看出,這幾年完全沒有什么發展,甚至還倒退了。
張全義時代,他治下的河南府、汝州大概就有三十萬人了,當時鄭州人口也在二十萬以上,幾乎與現在沒差別。
戰爭的破壞,其實可小可大,拉鋸戰大概是其中最可怕的一種。
與之相比,河陽十縣就有超過7萬戶、約36萬人,人口密度明顯更高。
“大王,東都若想發展,還得要人和牲畜。”封渭提醒道。
“你們每個人都想要百姓…”邵樹德嘆道:“也幸好關中承平二十年,不然哪來那么多人。一府二州之地,重點發展河南府、汝州,待其差不多之后,再整飭鄭州。宮城、皇城,不用太急,現在人手不足,將來會有人的。”
“人從何來?”封渭忍不住問了一句。
“魏州!”邵樹德大笑,策馬遠去。
出洛陽之后,他一路向北。渡過浮橋之后,直接抵達了孟州城。
懷州行營都指揮使李仁軍提前接到了命令,前來拜見。
會面的地點選在孟州郊外,邵樹德正在視察一條修建中的道路。此路通往懷州,是孟懷二城之間最主要的交通動脈。
原有驛道實在毀得不像樣。暴雨、過兵、重載馬車等等,都對其造成了致命的影響。
新開建的道路在技術上沒有過多進步。瀝青或鋼筋混凝土不存在,碎石路面成本又高,能有點砂土就不錯了。
這條路的主要進步在于設計。
路面總寬度不到二十步,邵樹德估摸著大概在二十六七米的樣子。其中車行道寬五步,也就是7米多點,有效寬度6米多。
車道兩側分別辟有兩三米的路基道,以備將來拓寬之用。
外側附設邊溝,最外側栽種林蔭樹,樹與樹之間間隔七步(10米出頭)。
邊溝是為了道路排水,因此路面按照邵樹德的要求做成了有一定弧度。他肉眼看不出來,但估摸著不超過10度,可能就六七度的樣子。
林蔭樹有兩個作用,一個是明確官民用地的界限,即行道樹以內的區域是官府的,以外則是民人的。另外一個自然就是增加美感了。開元二十八年正月十三,玄宗“令兩京道路并種果樹”,即在連接洛陽、長安的驛道兩側栽種果樹——實際操作中槐樹、果樹、柳樹都有,并未嚴格執行。
“大王,這路雖然才修了十余里,但看著是真不錯。”李仁軍看著正處于停工狀態的新驛道,嘖嘖稱贊:“這么寬敞的路,是為了打李克用修的吧?”
邵樹德聽了笑而不語,道:“還不到時候。”
如果有選擇,當然是把半死不活的朱全忠打掉,再吃掉鄆、兗、青三鎮了。屆時,天下群雄給我拉包圍網又如何?
歷史上朱全忠被李克用、李茂貞、楊行密、王建等人聯合針對,最后似乎起到了作用,將朱全忠給限制住了。但自己面臨的情況又大不一樣了。起家于關西,一步步向東,這會其實只有三面有敵,比朱全忠四面皆敵強了一些。而在擊破朱瑾、朱威、王師范后,東面就不存在敵人了,戰略態勢比歷史上的朱全忠是要強上很多的。
“不管打不打李克用,這路看著是真好,該繼續修,怎地停工了?”李仁軍問道。
“哪來那么多人手?”邵樹德苦笑:“去歲冬至前后,河陽二州丁壯又要去前線廝殺,還要在懷州治河。好不容易喘口氣了,修路徭役接踵而至。今年不征發河陽鄉勇打仗了,讓他們抓緊修路、挖河。”
什么叫徭役?這就叫徭役。
政府大型工程,支出的主要是材料費用,甚至連口糧都不出。艱難以前,朝廷在金商修路,“役徒數萬”,因為趕工期,又是在山里,死者過半。歷史上張全義重修洛陽,給東巡的昭宗居住,也是征發河南府役徒。
對官府來說,徭役用起來很爽,因為開支不大,但辦成了很多事。但心里有點數的官員都知道要努力克制這種沖動,免得激起民變。
邵樹德走到兩側的預留路面上,看著排水溝外側的草地和行道樹,心中暗嘆:要是有壓路機就好了,碎石、砂土壓實了,這路就是劃時代的。
主路可以并排走四輛馬車,路基道上還能各走一輛,或者走人或馬。邊溝外、行道樹內,還有寬闊的草地,一樣可以走人。
比起秦馳道的寬度是大大不如,但對河陽來說,卻也夠了。
當然,這條路在邵樹德的規劃中,只是未來國道體系的中等,即二等國道,連接州與州之間的道路。
連接主要城市以及商業、軍事重鎮的是一等國道。
連接縣與縣之間的是三等國道。
三級國道體系之下,還有鄉間土路,作為全國交通網體系的補充。
無論古代還是現代,一旦戰爭打起來,對公路的依賴和爭奪,始終都是永恒的。
商業的發展,對公路、航道的依賴,也是永恒的。
“魏博沒甚動靜吧?”邵樹德徜徉在草地上,看著路旁的槐柳,問道。
“魏博退兵了,應是有所畏懼。”李仁軍答道:“大王,可需要進兵衛州?”
“稍安勿躁。”邵樹德擺了擺手,說道:“我要先等等其他戰場的消息。魏州可以派使者過去打探一下,此事我來安排。羅弘信愿意給朱全忠那么多錢糧,寧不給我耶?”
老實說,羅弘信對得起朱全忠了,絕對不枉他叫的那聲“六哥”。
壓在衛州的軍隊吸引了好幾萬夏軍,大沖突沒有,小規模廝殺三天兩頭發生,氣氛十分緊張。他還額外給汴州輸送了百萬斛糧豆、兩三千匹戰馬、二十多萬緡錢及大量絹帛,以魏博之富庶,這也不是什么小數目。
“末將明白了。”李仁軍說道。對魏博動不動手,何時動手,完全取決于其他戰場的結果,這讓他稍稍有些心煩。
濮州戰場上,梁漢颙、邵倫二人被壓在濮州,形勢不容樂觀,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破局。
汴州戰場,大軍次第北上、東進,進一步擠壓梁人的空間。
折宗本攻下了亳州七縣中的四縣,目前正北上宋州,駐兵柘城。
天德軍一路東行,在中牟與梁人戰了一場,稍有不利,但并未退卻。
尉氏縣的梁人拼死抵抗,召集大量鄉勇,被團團圍困,據聞朱全忠有意出兵救援尉氏。
但總的來說,折宗本的目的似乎還是以占地為主,進攻為輔。這應該和夫子、鄉勇大量放歸,前線兵力不足、物資不足有關。待牢牢控制朱全忠無暇顧及的亳、宋、潁、徐、宿等州后,錢糧充足的情況下,便可以投入更多軍隊——屆時恰好返回晉絳的各軍也休整得差不多了。
“大王,有河北的消息。”野利克成走了過來,遞上一封軍報。
邵樹德接過看了看,贊道:“義兄打仗還是這么勇猛。”
李克用平定幽州叛亂后,一時間遠近咸服,沒人敢動。于是他帶著晉、燕、定兵十余萬南征,先在瀛洲大破王镕、盧彥威聯軍,隨后趁勢襲占景州,進圍滄州。
王镕不甘失敗,集兵再戰,于漳水擊敗晉軍,反過來包圍景州。李克用解圍滄州而去,又在漳水之畔擊敗趙兵,王镕倉皇退回鎮州。
而就當李克用打算繼續圍攻滄州的時候,他收到了河南夏梁戰爭的消息,頓時偃旗息鼓,不再打了。
據聞李克用欲與王镕、盧彥威講和修好,共抗邵樹德。
“河北局勢大變,河中、塞北、河陽,從此多事矣。”邵樹德將軍報遞給李仁軍,讓他自己看。
李仁軍看完后沉思不已。
“衛州那邊,暫停一切挑釁行為。”邵樹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