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州最東面的潁橋鎮又成了辦公地點。
朔方幕府度支判官韋莊、典藏判官陳宜燊、勝州刺史梁之夏及數十名來自河西、隴右官學的學生奉命前來潁水,領受新任務。
“這都是你們挑中的人?”邵樹德看著那些普遍二十出頭的學生,問道。
“正是。”所有人里資歷最老的陳宜燊上前說道。
“都是英才啊。”邵樹德招了招手,親兵們捧來絹帛。
“諸葛仲方送來的巴南獠布,都是精品,一人兩匹。帶車駕了吧?”邵樹德問道。
“帶了。”陳宜燊笑道。
一匹四丈,有的絹帛質地細密,不輕的,最好放馬車上。
“好。”邵樹德親手給每個人發下,道:“這是安家費,拿了后就到地方上歷練歷練吧,今后還有大用。”
“謝大王。”
“謝殿下。”
“謝圣人。”
臥槽,這是哪個幸進之徒,這么猴急?
邵樹德瞟了那人一眼,沒說什么,道:“汝州沒位置了,你們要去唐州。”
陳宜燊來之前還沒聽說過這事,聞言有些驚訝。
夏王治下,分直領藩鎮、從屬藩鎮、附庸藩鎮三種。
直領的就是朔方、宣武二鎮的。
從屬藩鎮有河西、隴右、忠順(耀州)、河陽、東都、金商、奉國(蔡州)、天平、武肅(齊棣),共九鎮。
唐鄧、淮西、襄陽、鄂岳、陳許、河中、興元、龍劍八鎮是附庸。
往直領和從屬藩鎮里安插官員,這很尋常,沒什么。但往附庸藩鎮里安插官員,就很不尋常了。
附庸藩鎮節度使,不納戶籍、兵冊、財賦,財政自收自支,官員自己任命,軍隊自己組建,外人無法插手。一旦干涉其內部事務,就有可能撕破臉,導致叛亂——當然,具體情況具體分析,這其實是人與人之間的博弈,每個藩鎮情況不一樣的,不能一概而論。
唐州這個地方,說實話非常敏感。這么多年來,折家老老少少把持了各個位置,外人是很難伸進手來的,也不會伸。
這二十多個學生被安排到唐州,委實太過驚人,或許說明了一些風向的變化。
邵樹德也不愿多解釋,去就完事了。
事實上這還是折宗本提出來的。他說治理唐州那么多年,也沒治出啥名堂,于是把唐州大大小小的官員弄到安州及黃州部分地區去,那些人擅長打仗,干脆讓他們待在前線好了。唐州諸縣,請邵樹德“另選賢能”。
安、黃都是淮西鎮屬州,殘破不堪。唐鄧隨雖然也不咋地,但還是要比安、黃好一些的。折宗本此舉,毫無疑問在釋放善意了,可能與世子至壽州行營押運糧草,還給他派了兩千驍勇之士充當護衛,地位愈發穩固有關。
邵樹德對此很承情。
即便有翁婿之誼,也不一定意味著放棄自家的利益,這是兩碼事。也就折宗本了,換折嗣倫來,一定會交出來嗎?未必。
“夏收之后,忠順軍節度使王卞會發數批耀州民戶至唐州,爾等好生安置,莫要出了岔子。”邵樹德吩咐道。
“遵命。”眾人紛紛應道。
王卞整治完乾州后,又到耀州去干臟活。聽聞搞得“天怒人怨”,本月初一口氣流放了數百戶人至隴右洮州。
這次,他又在耀州諸縣招募無地或少地農民至唐州,邵樹德給他的指標是一萬戶。
此外,襄州已經有谷城、鄧城兩顆釘子,邵樹德準備再往南漳、義清二縣移民七千戶。
隨州棗陽是前幾年的移民目的地,現在安穩下來了,他準備再往唐城縣移民三千戶。
移民來源,全部靠王卞了。
關中人多地少,打前隋時就有的老毛病了。府兵家里居然才十幾畝地,讓楊堅目瞪口呆,不得不下令往關東地區移民,緩解人地矛盾。
楊堅是單純想給府兵發地,邵樹德移民的動機就很不純了,事實上還帶有削藩的隱藏因素。
針對八個附庸藩鎮,他制定了八套削藩方案。
因為每個藩鎮的人口經濟、民俗地理、土地氣候、外部環境、首領性格、軍士風氣等都不一樣,經驗不能套用,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因此他針對每個藩鎮都制定了方案。
對陳許鎮,他確實有借題發揮的因素,試圖通過威勝軍在南邊的大勝,讓趙珝斷絕外聯楊行密的念頭,然后主力大軍壓迫,軟硬兼施,施展諸般手段,先啃一個陳州下來,削弱其實力。
對襄鎮,他采取的是切香腸的戰術。
因為趙匡凝兄弟一直覬覦江陵,就今年還在出兵攻打,鎮內財窮力竭,有些困難。邵樹德從幾年前就開始往谷城、鄧城安置移民,嚴格來說是越界的,但趙匡凝沒說什么。
而既然默認了,那么這一段香腸就切成功了,于是開始切下一段,往谷城、鄧城安插官員,趙匡凝又沒說什么,因為這兩個縣提供了許多錢糧,都是他急需的。
前兩步香腸切成功了,邵樹德開始切第三步:在谷城、鄧城縣之外,再加兩個縣作為移民目的地,看看趙匡凝是什么反應。
其實就是吃準了這廝的性格,以及他意圖給弟弟找個節度使位置的急迫需求,反復試探底線罷了。邵樹德相信,甚至還可以與趙匡凝做利益交換——荊南節度使的位置還沒給出去呢,這朝廷還可以最后利用一把。
對忠武軍連壓帶嚇,對忠義軍切香腸,對唐鄧隨則是許以郡王爵位,食封五千戶,同時進一步穩固世子的地位作為利益交換。
為了削藩,面善心黑的邵樹德也是夠小心翼翼的,盡量不動刀兵,以免太難看。
說白了,這三個藩鎮算是相對好削的。河中、漢中、龍劍的操作難度就極大了,淮西、鄂岳也不是很樂觀,至于還沒拿到手里的河北、河東藩鎮,洗洗睡吧,不靠武力是不可能的。
打發學生們離開后,邵樹德又給了韋莊、陳宜燊兩個新任命。
“端己也是老人了,處理財稅錢糧這么久,異日可任太府卿。”
“陳大郎兢兢業業,我看在眼里,先替我把太仆寺籌備起來。”
太府寺,說白了就是大管家,管理小金庫。
比如,諸牧監送上來的牲畜歸他們管,送過來的肉也由他們接收。
還要訓練馭手,管理車馬出行。三品以上官員婚、葬,借車和馭手給他們用。
重要節日發福利,也由他們出手。
他們名下還有小牧場,因為諸牧監送過來的牛羊一時吃不完,得養起來。
總之就是一個雜七雜八的部門。
邵樹德為了便于自己理解,曾經給諸寺起了類似后世稱呼的名字。
在他看來,司農寺類似國資委。
主管朝會、登基、冊封禮儀的太常寺類似辦公廳。
光祿寺主管宴會禮儀,提供饗食,性質與太常寺類似,但分工不同。
衛尉寺類似安保特勤部門。
鴻臚寺類似外交部。
大理寺類似最高法院。
太仆寺是后勤機關,安排車輛,發福利和慰問金,有點類似總工會的職能。
太府寺接受各地、各國進獻的禮物,并妥善庫藏,同時還管互市貿易及兩京諸市,簡而言之,“外經貿部門”。
九寺之中,還有一個宗正寺,管理皇室成員,暫時還沒人選。
六部、九寺,總計十五個部,互相之間有分工,有重疊,算是這個國家的職能部門,把天下的攤子撐了起來。
韋莊、陳宜燊二人自然不敢有任何意見,滿臉笑容地領受了任命,同時看看自己的夾袋里有沒有合適的人選,盡快把僚屬招募齊。
國家草創,對很多人來說是黃金機會,三百年只有這么一次。
接下來幾日,邵樹德在潁橋鎮操練兵馬,考察人才。
三萬余人在方圓十余里的范圍內講武,聲勢十分驚人,也讓不少人心驚膽戰。
六月初六,就在他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李杭終于傳回了消息:趙家服軟了。
六月初九,忠武軍節度使趙珝手捧陳州戶籍、兵籍、田畝賬冊,帶著侄兒趙巖渡過潁水,至突將軍大營請罪。
邵樹德看著一臉灰敗氣息的趙巖,冷笑兩聲。
趙巖赤著上身,被麻繩五花大綁著,跪在地上,不言不語。
邵樹德從李逸仙手中接過馬鞭,照著趙巖就打了下去。
他用力不小,連打二十鞭,趙巖身上很快鮮血淋漓起來,痛得他大呼慘叫。
“唰!”邵樹德抽出一把尖刀。
趙珝面色大變,欲言又止。到了最后,終于還是低下頭去,不管了。至于心中在想什么,或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尖刀飛快地靠近趙巖。趙巖嚇得閉上了眼睛,幾乎尿了出來。
預想中鮮血噴濺的場面沒有出現,趙巖身上的麻繩被挑斷了。
邵樹德一腳將他踹翻在地,道:“去黑水城養馬吧,三年始得歸。”
趙珝驚喜地看了一眼邵樹德,直接跪了下來,更咽道:“謝大王不殺之恩。”
“該有的賠禮斷不能少了,高帥是厚道人,想必會原諒你這次。”邵樹德說道:“即刻出行,押往沙磧。”
“遵命。”李逸仙琢磨著,這事是不是該正在籌建的大理寺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