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時分,儲氏哄睡了大女兒,又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小女兒,便端起剛煮好的茶,去書房了。
書房門沒有關,儲氏甫一靠近,就聽到里面傳來了夏王的聲音:“朱夫人低頭,看著下面!”
儲氏輕啐了一口變態,放下茶盞、茶壺后就去隔壁看書了。
弟弟儲慎平隨大王一起回來了,給她寫了一封信,多是夸贊夏王勇武剛毅、用兵如神,此外還有許多家常、親情之事。
儲氏是聰明人,知道弟弟的意思,只不過內心之中微微有些不舒服。
當初孟州城破,自己被夏王擄走之后,家里可是當她死了的,結果這會又指望起她來了。
這一切的改變,只不過是因為她被這個天底下最有權勢的男人看上了,日夜寵愛,先后誕下兩個孩兒。
靜靜地看了會書后,邵樹德和張惠走了出來。
張惠里面什么都沒穿,就披了一件薄紗,隱約可見肉色。她的臉像紅布一樣,避開了儲氏的眼神,不敢對視。
邵樹德精赤著身子坐了下來,渾身都是汗。儲氏放下書,拿了塊絲巾仔細替他擦拭汗珠。
“你們隨我去趟洛陽。”邵樹德將儲氏摟在懷里,說道。
儲氏嗯了一聲。不過身子很快緊繃了起來,然后又慢慢放松。夕陽西下,儲氏的胸口反射著膩人的白光。
洛汴之間的道路不是很好走。
戰事頻繁,損壞嚴重,也未來不及及時修繕,就這個樣子了。
這兩日汴州幕府在討論修繕洛陽、鄭汴驛道之事,邵樹德同意了,但要求他們直接參照孟懷之間的一等國道,修條一模一樣的道路出來。
汴州被征發了部分夫子轉運糧草,但陳許宋亳等州沒有大規模發役,因此很大可能馬上就要開工建設鄭州—汴州段的一等國道。
洛陽宮城東北角有一處官莊,在瀍水之畔。
因為是官莊,所以牲畜、田地都不缺,甚至連碾硙、榨油設施都有。人員也是專業的,飼養牲畜的都是草原上俘獲的韃靼人,種地的當初沒有放歸的汴州土團鄉夫,修理機器的工匠同樣來自梁軍匠營。
官莊內種了大片的胡蘿卜、海甜菜、黑麥、黑麥草等作物,幾乎是把當初金仙觀原樣移植過來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未來這處官莊會成為宮城的一部分。
沒辦法,邵大帥就是這么土,都要當皇帝的人了,還要在宮城里搞農田。
“大王,這些糖腌果子所用之糖皆來自海甜菜。”洛苑使王彥范讓人端上了幾碟蜜餞,介紹道。
“海甜菜制糖如何?”邵樹德拈起一粒果子,問道。
“海甜菜去歲豐收了一茬,制了不少糖,甚甜。”王彥范說道。
“可培育出了新種?”邵樹德說完就擺了擺手,道:“罷了,時日尚短,肯定還沒弄出什么名堂。”
目前引進的海甜菜比起原生種,其實已經被地中海沿岸居民改良過一次了,根莖部的含糖量有所提高,但比起后世進一步改良的甜菜,還是沒得比。
“在河南、洛陽二縣擇民戶發放一批海甜菜種子,教他們種植。”邵樹德吩咐道:“這玩意耐旱,不挑地,很多以前沒法利用的土地都可以利用起來。”
新大陸農作物被引進到舊大陸之后,最初其產量并不高,比起小麥之類的傳統農作物并沒有什么優勢。但為什么說還有很大的意義呢?因為玉米、土豆、紅薯可以栽種在以前無法利用的荒地上,這些地或者較為貧瘠,或者干旱缺水,或者是山坡丘陵,無法有效利用,但土豆、紅薯、玉米可以,這就是其積極意義,等于擴大了耕地面積。
當然在國朝,這個意義不大。蓋因此時非明清時代的集約化種植,人少、地多,耕地面積足夠,沒那個精力精耕細作,只能粗放式種植。一戶幾畝地,與一戶幾十畝、上百畝地,耕作方法肯定是不一樣的,很現實的事情。
但怎么說呢,整體耕地足夠,局部卻還有不平衡的現象。比如曹州、宋州、魏州一帶,人也太多了,人均耕地就少,能利用一些貧瘠的荒地也是好的。
除了荒地之外,農家院子前后、田埂道旁,都可以栽種海甜菜。以前這里可能種的是綠豆,現在改種價值更高的經濟作物,也有調節財富分配的意義。
有錢人家里不缺糧豆,普通農戶即便在田埂上種滿了綠豆,價值也不大,沒法激起有錢人的消費欲望。但糖就不一樣了,市場需求其實一直存在,只不過始終供給不足罷了。
北方的糖,以飴糖為主,是谷物淀粉制作的,其實就是麥芽糖的一種,邵樹德前世小時候還吃過,味道還可以,但與真正的糖不一樣。
至于蜂蜜,產量其實是有限的,價格也很高。
南方的蔗糖,受限于運輸成本,價格仍然很高,供給偏少,一般的有錢人家也購買不到足夠的量。
況且此時的蔗糖產量也很低,原因是甘蔗含糖量太低。邵樹德記得,后世歐洲人大航海時代,到太平洋中的塔希提島時,發現了當地獨有的甘蔗品種,含糖量高得驚人,遠超他們原本種植的甘蔗,于是開始移栽,改良品種。可以說后世幾乎所有的甘蔗品種,多多少少都有塔希提甘蔗的血統。
國朝南方種植的甘蔗是什么品種,邵樹德不知道,但覺得含糖量應該很低——育種,是一項系統的長期工程,對農業的意義極其巨大。
所以,海甜菜是有意義的,但需要持續改良品種,提高其根莖部的含糖量。這事光靠官府不夠,不如下放一部分種子到民間,擴大種植量,讓老百姓幫著改良。時間長了,總會有效果的。
地中海沿海的歐洲農民也是一代代改良海甜菜的。邵樹德敢肯定,最初的野生品種肯定沒現在含糖量高。
“就這么辦吧。關北也發一些下去,那邊更需要甜菜。”邵樹德一錘定音,下定了決心。
關北百姓已經度過了艱難的饑荒時期,如今地權相當平均,人口也沒有多到離譜的程度,人均資源占有量是不低的,生存方面沒有問題,可以朝改善方面努力了。
他突然想起了草原上加鹽的奶茶,只能一聲嘆息,這是多缺糖啊。我得阻止你們往錯誤的方向上努力,奶茶——只能加糖!
“大王,妾前些日子聽聞,有人稱靈州為‘塞上江南’,有水有草,粟麥水稻都能種,還有許多牛羊,汴宋百姓可能過上這樣的日子?”王彥范走后,張惠突然問道。
“有點難。”邵樹德說道:“實不相瞞,人太多了,但有所改善是可以做到的。靈夏百姓一戶六十畝地,三茬輪作。汴宋百姓做不到一戶六十畝,但三十畝甚至十畝地也可以農牧并舉,無非是規模大小罷了。關鍵是我怎么收稅,若我只收糧豆、絹帛,肯定不行。若我愿收皮子、羊毛,自然可行。”
“大王若能讓汴宋百姓富足安樂…”張惠湊了過來,在邵樹德耳邊低聲道:“妾便答應你了。”
“什么?還有這好事!”邵樹德精神一震,驚喜地看著張惠。
經過太醫署醫官的調養,張惠的氣色好多了。看來身體的問題就要提早發現,提早調養,不能拖久了,不然就很難收拾了。
“妾本為刺史之女,家逢變亂,顛沛流離。”張惠嘆道:“若人人安居樂業,又怎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大王若能讓做到,妾還有什么不能舍棄的。”
“但這非一朝一夕之功…”邵樹德皺眉道。
“大王但做無妨。關東百姓亦大王治下子民,無非彼此,可不能光關西百姓得了好處。”張惠低聲道:“只要大王一視同仁,可…可預支好處。”
邵樹德大笑。
他本來就想通過提高關東百姓生活水平的事情來收取民心,張惠便是不說,他也會逐步推行。但這個蠢女人竟然自己送上門來,還有什么好說的,那事想想就刺激啊。
“李逸仙,滾過來!”笑完之后,邵樹德看向前方,大聲道。
李逸仙似乎想稟報什么,但過來后應是看到自己在與張惠調笑,直接躲到了一棵樹后面,假裝自己沒來過。
“大王,封副使遣人來報,新的木材烘干窯建好了。”李逸仙稟道。
“好事,我明日啟程去孟州。”邵樹德說道。
老實說,他對這個木材烘干窯的真實水平不抱太高期望。但這個窯是他要求建的,如今好了,去看看也無妨。
古來造船、修宮殿使用的木材,一般是陰干。
剛砍下來加工好的木頭是不能用的,因為里面富含水分,以后會有變形,因此令其脫水陰干就成了必需。陰干的同時,還要往上面澆水,因為木材各個部位脫水的速率不一樣,這同樣會產生變形。
木材陰干的時間非常漫長。像造船用的木材,一般要五六年,修宮殿的上好木材甚至更長。后世17世紀英國海軍就有龐大的橡木陰干庫存,按年份堆放,有專人管理。但在戰爭及社會需求大增的時候,這點木材是不夠用的,很快就會被消耗一空,怎么辦?
木材烘干窯就應運而生了,這就是邵樹德要求建的東西。沒辦法,洛陽宮殿的需求量實在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