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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潼關驛

  王師范在洛陽逗留了幾日。

  在這里他看到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有蕃僧帶著學生在討論橋梁怎么建造。那是橫跨洛水的石橋,堪稱天津橋第二。因為需要考慮漕運的因素,這座橋會被建造為拱橋。

  蕃僧煞有介事地在紙上寫寫畫畫,作了一個又一個圓,與學生們認真討論哪種更合理。

  王師范親耳聽到蕃僧問學生,如果漕船更高一些,石拱需要造得更大,怎么設計?這樣會不會坍塌?為什么?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

  造一座橋罷了,按故老相傳的口訣便是,左邊幾塊,右邊幾塊,就這么疊放不就行了?不要問為什么,照做就是了。

  但這些人偏偏仔細在那分析,說的話也都挺唬人的,王師范反正沒聽懂,但他還是覺得很有意思。

  王師范還遇到了記錄洛水、谷水、瀍水寬度、深度的一幫人。他們同樣煞有介事,仔細記錄每年多雨季節河水有多深,下多少天雨,下多少雨。上陽宮畢竟是水景宮殿,以前有過發大水的記錄,為此玄宗時還修建了兩道堤壩,以御洪水。

  這樣做似乎也可以理解。

  總之,新鮮的東西還是不少的。王師范看了后,頓覺以前窩在青州那個小地方眼界有些淺了,想不到世間還有如此之多的有趣的東西。

  十二月十八,離冬至沒有幾天了,王師范一行人離開了洛陽,往長安而去。

  臨走之前,他在坊市內賣掉了財貨,換成了厚厚一疊可以在長安坊市使用的銀元票,輕車簡從前往長安。

  為了保險起見,河南府州軍指揮使韓洙奉命調了五百騎兵護送。

  從洛陽往西去長安,當然要過崤函谷道了。

  歷經多年戰火的谷道已經恢復了寧靜。

  邵樹德最早一批關西移民就安置在這一片。開始是崤縣,后來慢慢擴展到其他地方。

  這些黨項山民幾乎已經完全變成了唐人的模樣,發飾、服裝變了,也沒人戴耳環了,只有從口音及食物之中,方能窺得一絲他們真正的來歷。

  黨項山民張口閉門“邵圣”,以邵圣元從自居,對后來的嗢末、回鶻、吐蕃人呼來喝去,盛氣凌人。

  王師范看得津津有味,同時也對他們的軍事傳統非常羨慕。

  青州承平多年,又商貿發達,卻是不如這些人吃苦耐勞了。寒冷的冬日,里正一聲令下,鄉勇迅速集結,在曠野之中操練。

  看他們認真的模樣,王師范不住嘆氣。

  曾幾何時,平盧軍的后裔也是這般勇武,這般吃苦耐勞。然而,精氣神這種東西,最抵不過時光的消磨。不過區區數十年之后,一個個就只想著與外界做買賣,而不是辛苦練習刀矛之術了。

  邵樹德治下的這些百姓,第一代人固然勇悍絕倫,第二代或也能保持刻苦訓練的精神,第三代、第四代呢?或許也會墮落吧。

  王師范突然發現自己有些多愁善感。

  崤函古道,自秦時起,無數人在此廝殺,書寫了許許多多的傳奇或悲歌。但這又如何?崤山依舊在,英雄人物卻已雨打風吹去。

  管那么多作甚?王師范收拾心情,繼續西行。

  二十五日,一行人抵達了潼關,住進了館驛之內。

  從關城之上可以遠遠看到對岸的風陵渡。此時黃河冰封,凍得結結實實。渡口旁居然還有人進進出出,通過黃河冰面抵達岸這邊的華陰。

  來的主要是商徒,帶來的許多河中的貨物,以及最新的消息。

  “河中最近不太平,最好不要過去了。”有商徒說道:“我販完這趟布,就去華州姐夫家里住一陣子,避避風頭。”

  “柳二,你聽到什么消息了?”有人問道。

  “河中馬步都虞候封藏之在城外的莊子亂兵洗劫了,死了幾十個人。”柳二說道:“據聞封藏之打算要去莊子的,臨時有事沒去,僥幸逃過一劫。”

  這話一出,眾皆驚嘆。如果亂兵人多勢眾,封藏之猝不及防之下,估計就像當年的王重榮,直接讓人宰了。

  “此事可真?”有人不相信。

  河中雖然談不上多安寧,但也有些年頭沒動亂了,實在讓人難以相信。

  “我騙你作甚?河東縣百姓都知道,領頭作亂的軍校名叫陶堅,慈州人,聚攏了三百余亂兵,王帥都差點嚇得跑了。”柳二說道。

  “你莫不是王瑤胯下的馬,怎知他要跑?”有人譏諷道。

  柳二聞言大怒,一拍桌子,道:“坊間都這么說的,這還有假?”

  “柳二說得不對。”另外一位操蒲州口音的商徒說道:“這是兩件事。陶堅作亂之后,封藏之大怒,率軍圍殺亂兵,三百余人盡斬之,皆懸首城門。隨后又遷怒其家人,連殺百余。前去鎮壓亂兵的軍士起了兔死狐悲之感,隱隱鼓噪,王瑤大懼,連夜奔往夏兵大營。”

  這位說得更邪乎,好像他就在現場,就是鼓噪軍士中的一員。

  “說得都不對。”呃,今天在場的蒲州商人還真不少,只聽又一稍稍年長之人說道:“其實是夏王令王帥揀選精兵兩千,發往洛陽。虞候李殿成煽動軍士,言‘我等世居河中,自不樂徙,況蒲兵數次出師,死傷頗眾。今又驅我輩上陣送死,與其暴骨沙場,不若據城自守,事成富貴,不成則為群盜耳’。”

  好吧,一個說得比一個夸張,這位更是繪聲繪色,連亂兵密議的話都有了。

  王師范在一旁聽得差點笑出聲。

  這話呢,確實像模像樣,也是桀驁武夫的口吻。他們可不一定會權衡利弊,脾氣一發,腦子一熱,什么事干不出來?事后再后悔也沒用了,況且也不一定會后悔。

  但你是李殿成什么人?居然能聽到這么機密的事?莫不是亂兵之一?

  柳二今天被人兩次打臉,有些惱火,反問道:“據城而守?我臨走之時,河東確實人心惶惶,但也沒見誰據城而守。”

  “亂兵走到半路才反的,占了虞鄉縣。而且已經不止兩千人了,不少衙兵聽聞他們據城而叛,紛紛投奔過去,這會怕是三五千了。”年長商徒說道:“絕不會假。我有好友在虞鄉,那邊亂得很。年都過不好,作孽喲。”

  柳二心中憋著一股氣,道:“怕是捕風捉影吧。”

  “捕風捉影個屁!跟你賭一百緡錢,賭不賭?”年長商徒脾氣還挺大,怒問道。

  柳二愣住了,囁嚅著不敢說話。

  眾人一看,紛紛哄笑。

  王師范也笑了,不過他的笑更有深意。

  邵樹德壓榨附鎮這么狠,要錢要糧,出兵打仗,這次又要揀選精銳去洛陽,千方百計削弱附庸藩鎮的實力,出事是早晚的。

  王瑤本身得位不正,威望不高,封藏之又是公認的邵氏走狗,吃里扒外之輩,這兩人被河中武人厭惡也就很正常了。

  同時也很感慨,一河之隔,兩岸百姓對夏王的觀感卻天差地別。

  “罷了,我也不和你賭了,賭贏了也沒甚意思。”年長商徒灌了一口酒,神色悲戚道:“打來打去,把地方上打個稀巴爛才滿意是吧?把李克用引過來才開心是吧?原來總有人說,河中不會打仗,要打也是在河陽。如今看來,河中搞不好要做了河陽的替死鬼,唉!”

  他這么一說,眾人也都安靜了下來。

  “還不如讓夏王直領河中節度使算了。宣武軍他領了,能免稅三年。鄆州打下來了,免稅。青州多半也免稅了吧?河中——唉!”柳二也仰脖灌下一口酒,大聲道:“王瑤有什么用?我看讓他和王師范一樣,入朝算了,反正都是廢物。”

  王師范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柳二,你喝多了,以后還回不回蒲州了?”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勸道:“別說了。”

  柳二也反應了過來,扭頭向那人致謝,閉口不言了。

  館驛內人來人往,但氣氛卻越來越壓抑。

  王師范心情不佳,也喝起了悶酒。

  司空颋到了洛陽,定然是去拜見夏王的。所談之事,他也能猜出一二。

  夏、晉之爭,已是箭在弦上。魏博很可能會成為主戰場,司空颋多半是奉羅紹威之命,來做最后的努力,不出意外的話,最終會一無所獲。

  在王師范原本的猜想中,明年二月之后,邵樹德會在相衛之地與河東、魏博聯軍交戰。成德王镕說不定也會參與進來。

  至于滄景盧彥威,這廝應該還是會南下奪取棣州,但那個戰場影響不了大局。焦點還是在相衛甚至是邢洺磁。

  但如今看來,河中爆發大戰的可能性大大升高了。邵樹德會怎么應對?他不覺得自己的攤子鋪得太大了嗎?

  或許會以守為主吧,爭取先拿下兗州、徐州,然后抽出大量兵力北上。但戰局的走向,真的會如他所愿嗎?

  王師范不知道。他只能長嘆一聲,希望別打得生靈涂炭,波及太多無辜的百姓吧。

  乾寧五年的最后一天,王師范緊趕慢趕,終于在日落前抵達了長安,住進了事先安排好的淄青鎮進奏院之內。

  時近年關,衙門都已休沐放假。本來以為可以清閑一段時日,不料圣人聽聞他到來之后,突然傳召,讓王師范很是意外。

  匆匆整理一番后,他便進宮面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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