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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一箭飛出,一名夏軍副將騎術高超,險之又險地避過。
剛從馬山起身,迎面又一箭飛來,正中咽喉,慘叫一聲后栽落馬下。
李克用的臉上沒有絲毫喜色。
他又連連施射,幾乎箭無虛發,連斃數人。
對面的夏軍也毫不示弱,箭雨來得又快又急。李克用的親兵手執大盾,護得嚴嚴實實。
但終究百密一疏,還是有一根箭失飛來。
電光火石之間,李克用撲倒在馬背之上,將其避過。然后不起身,雙手持弓,直接一記臥射,將偷襲他的夏兵射落馬下。
馳射、側射、臥射、背射、左右開弓,李克用直如戰神一般,斃敵無數,其中很多都是高價值的軍官。
但他打著打著,卻發現身邊的兵越來越少,也不知何時就被人干掉了。
暗罵一聲后,施展了一記回頭望月,連發兩箭,斃殺一人,然后大聲招呼著撤退。
晉軍訓練有素,很快脫離了接觸,一陣風般地撤走了。
夏軍也勒住了馬,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有余季,沒有追擊。
晉軍撤到了數里之外,也停了下來。
李克用眉頭緊鎖,年紀大了,體力不如以往。若擱二十年前,他帶人沖殺的陣,還沒有拿不下的。
不遠處的一條小河邊,最后一輛馬車也過了河。
車上滿載各類財貨,押送的軍士喜氣洋洋,不住催促趕路。
“就這點志氣。”李克用啐了一口,下馬休息。
打來打去,又回到了搶劫的老路上,這其實也是他默許的。
這幾年,李克用整頓軍紀,明面上不準搶劫了。但河東無錢,武夫們的待遇越來越差,這時候你就得從其他方面補償他們,軍紀整頓也就無疾而終了。
沒有錢,還要整頓軍紀,誰他媽陪你玩?
武夫們先自己吃了點東西,然后也給馬兒喂食了鹽水、干糧,一切準備妥當之后,李克用下令撤退。
回程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救援滄景的戰爭,河東算是半途加入的,但也打了不短的時間了。他親自督戰,甚至屢次沖殺,將士們其實是比較賣力的。而他親自沖殺的戰斗,基本都贏了,但整體戰局卻始終沒有得到改變,這是為什么?
好吧,他其實知道其中的原因,只不過不愿意承認罷了。那就是夏晉雙方的實力對比,已經有了質的差距,你即便戰術上贏了再多,但整體戰略不斷失敗,被動是必然的。
“他媽的!”李克用一甩馬鞭,當先而走。
軍士們絲毫不見怪,催馬跟了上去。晉王生悶氣的次數越來越多了,他們早就習慣了。
一路撤回林慮縣后,李克用自顧自地回了縣衙。
“夫君,喝點茶水吧。”劉氏親手端上來一碗茶,柔聲說道。
李克用接過茶水,一飲而盡。
劉氏轉到他身后,輕輕替他按揉肩膀。
李克用也不說話,靜靜享受。
良久之后,劉氏停下了手,見茶水已經凉了,便吩咐親兵再煮一壺。
“不用了。”李克用擺了擺手,說道。
親兵應聲而退。
劉氏又端來親手做的點心,捻了一塊塞到李克用嘴里。
李克用一開始不愿,但在劉氏堅持之下,還是吞了下去。
“好吃嗎?”劉氏笑問道。
“馬馬虎虎。”李克用說道。
“那回晉陽之后,妾再多做點。”劉氏笑道。
李克又沉默了。
“夫君,該下決斷了。”劉氏低聲說道。
李克用勐然起身,在廳內轉來轉去。
幽州的消息,當然早就快馬傳遞到了這邊。說實話,李克用一開始還是很慌張的,想要立刻撤軍,全軍救援幽州。不過長子落落向他保證,夏賊兵鋒已鈍,他有把握把夏人擋在薊州。
于是李克用又猶豫了。他想在等等,看看局勢會不會出現有利的變化。
但這一等,卻等來德州城破的消息。而且拖的時間有些長了,李存章那邊軍心浮動,雖然加發了賞賜,但誰都知道無法長期堅持下去。
現在,他必須做個決斷了。以一個統帥的身份,摒棄各種干擾因素,做一個負責人的決斷。
“邵賊勝之不武!”李克用一掌拍在桌上,神色間憤怒不已。
仔細看看,似乎還有點羞怒的意味。
是啊,被自己的義弟耍得結結實實,敗得稀里湖涂,不惱羞成怒才怪!
手下一幫謀士也都是飯桶,就沒人想到夏賊會渡海偷襲嗎?明明他們已經在經營遼南了,聽契丹人說,聲勢還不小。
這都想不到,不是飯桶是什么?
“夫君,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劉氏走了過來,替他理了理衣袖,輕聲勸道:“局勢若此,夫復何言?咱們的根基是哪里?河東。”
誠然,幽州也很重要。但對晉軍而言,河東是正兒八經的根本之地。這不是說他們不想救幽州,而是總有個輕重之分。
“落落能守住幽州嗎?”李克用抓住劉氏的手,問道。
劉氏嘆了口氣。夫君能這么問,其實已經動搖了。
“夫君,不管落落能不能守住。滄州城外的大軍,卻已經軍心浮動,歸心似箭了。”劉氏說道:“該令他們撤軍了。”
“他們走了,盧彥威怎么辦?”李克用問道。
“退入瀛洲。”劉氏回道:“瀛莫二州戶口不下百萬,養盧彥威的殘兵敗將不成問題。有他們在,夏人即便占領滄景,短期內也穩定不了局面。”
“但最終還是能鎮壓不從,穩定下來的。”李克用說道。
劉氏笑了,伸手撫了撫夫君的面龐,道:“事在人為,以后的事情誰知道呢。”
“又當我是三歲小兒。”李克用羞怒道。
劉氏噗嗤一笑,然后正色道:“夫君,吃了敗仗,哪還能這要那要的?盡可能挽回損失,為將來持久作戰考慮,才是正道啊。”
李克用沉默不已。失了滄景,河北局勢大壞,哪還有什么持久作戰。
不過夫人說的也沒錯,挽回損失更要緊。現下還是先顧著幽州吧,別想太多。再拖下去,滄州城外的燕兵直接給你嘩變,也不是不可能。
劉氏耐心地等著。該說的話都說了,夫君也一把年紀了,這些年屢受挫折,已經知道什么叫形勢比人強。該認輸的時候就得認輸,沒什么丟人的。
果然,在思考良久之后,李克用最終還是痛苦地嘆了口氣,道:“又敗了啊…”
劉氏拉住他的手,無聲地安慰。
“撤吧,都撤吧。”李克用無奈道:“令李存章退回幽州,便宜行事。再遣使至鎮州,請趙王再派些兵馬,協助他們撤退。盧彥威么,隨他去哪。去幽州也好,投靠王镕也罷,隨他意,我管不了太多。如此安排,夫人覺得如何?”
“夫君安排得挺周到,妾沒什么好多說的。”劉氏說道。
“磁州那邊,由亞子全權統領各部兵馬。”
“各軍撤回之后,稍事休整。過些時日,便北上幽州。”
“如果有余裕,再一起解決了安敬思那個逆子。”
李克用說這些時,劉氏都沒有打斷。
在她看來,這都是細枝末節了。她只要勸著夫君在大的節點上做出最有利于河東的選擇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她一個婦道人家也不好干涉。更何況她沒有到一線廝殺過,沒有親自指揮過大軍征戰,這些專業的事情,還是留給男人們來辦為好。
“經此一戰,王镕會不會投了夏人?”李克用突然想起這事,問道。
成德還是頗具實力的。別的不說,光那規模龐大的馬匹保有量,就是海量的財富,也是征戰所必須的物資。
劉氏皺眉想了想后,道:“趙王性子軟弱,或可能灰心失望。夫君還需派個能說會道之人,說以利害,多多鼓勁。”
李克用仔細思考起了人選。
“當然夫君也不必太過憂心。”劉氏又說道:“成德、易定二鎮,即便節帥想降,武夫們也不答應,與滄景完全是兩回事。”
這是把滄景列為河北最弱藩鎮了,事實上也差不多。打仗未必最弱,但意志品質確實弱得可以。簡而言之,不夠死硬。
“邵賊會不會趁勢進攻成德?”李克用問道。
“夫君,還是多多擔心幽州吧。”劉氏說道:“若易位而處,你會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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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克用點了點頭,道:“便依夫人之言。”
“其實——”劉氏又道:“聽聞淮南楊行密已與錢镠罷兵休戰。如果他們能大舉北上,還是能牽扯夏人不少兵力的。或可想想辦法,派遣使者穿過夏境,聯絡楊吳。”
“楊行密這人,又能有多大出息!”李克用不屑地說道。
其實若劉氏不提醒,他還真一時想不起來。
而在歷史上,其實是楊行密派遣使者,扮做行商穿越河南,還給他作了一幅畫。可見楊行密身處淮南,卻關心北方戰事。戰斗力咋樣先不說,格局確實比李克用強不少。
“但楊行密位置好啊。”劉氏笑道:“他若大舉襲擾夏人空虛的后方,可比夫君在河北擺開數萬大軍有效多了。楊行密這人還是有點眼光的,他剛剛誅除了田覠、安仁義,消除了內部隱患,錢镠又被其擊敗,或可騰出手來北顧。”
“那就派人吧。”李克用無所謂地說道。
反正也就試一試,楊行密答不答應都無妨。如今他最關心的,還是幽州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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