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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撫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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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了!來了!”一名太常官員小跑著奔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

  “奏《太和之樂》。”太常卿郭黁親自下令。

  很快,曠野之中鼓樂齊鳴,所有人都斂容肅立,默默等待。

  有些遺憾,新朝雅樂還未編制完成。

  這項工作并不容易。前唐之時,一直到太宗李世民時期,花了十幾年時間,才陸續定下基調,然后編制樂譜,作為大唐正樂。而在此之前,用的都是前隋雅樂。

  到了大夏新朝,其實也是一樣,此時奏的便是唐樂。

  首先抵達的是頂盔摜甲的宮廷侍衛,他們抵達之后,當先接管了由拱宸軍士卒護衛的郵亭,然后仔細巡查,把不相干的人統統驅趕到外邊。

  接著則是威風凜凜的銀鞍直軍士及儀仗隊伍。

  新任德州刺史韋巽抬頭看向遠方,靜靜體會著天子的威勢。

  其實他是見過樂安郡王出巡的。但不知道怎地,或許是心理因素,他總覺得樂安郡王車駕的威勢不如大夏天子,明明兩者的儀仗規制都差不多的。

  仔細想想,或許原因在諸多細節吧。

  樂安郡王的侍衛,初看賣相也很好,但站久了就不耐,臉上也一副市儈之氣,

  隨駕中官對樂安郡王沒有多少尊敬,對侍衛、宮人、護軍們在典制上的過失不追究、不糾正,非常隨意。丟臉就丟臉了,皇帝小兒在咱們面前丟的臉還少嗎?

  最后就是環境影響了。

  人是很難獨立于社會存在的,也一直受到社會環境潛移默化的影響,正所謂群體意識或者說共識。

  樂安郡王的處境,有多少人會尊重他?地方藩帥、朝中官員,對天下局勢都有自己的判斷。樂安郡王擺譜擺多了,說不定還惹得眾人厭煩呢。

  所以,一樣規制的儀仗,在韋巽眼里就是兩種感覺,其實很正常。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輛雍容華貴的馬車停了下來。

  “拜見陛下。”見圣人下了馬車,眾人紛紛行禮。

  “都起身吧。”邵樹德雙手虛抬,說道。

  緊隨邵樹德下車的是充容韋氏、宮官解氏及數位女史。

  解氏手中提著一個盒子,盒內便是核按鈕——不是,是傳國玉璽。

  韋氏亦步亦趨地跟在邵圣身后,小手用力握著。她今年才二十三歲,初次面對這樣的場合,心中也很激動。

  韋巽的目光與妹妹一觸便閃開,心中暗道圣人還真是講究,到哪個場合就帶哪個嬪御。此番帶著妹妹來,還真是給韋家面子。

  只可惜,妹妹服侍圣人整整十年了,還沒生下一兒半女。可惜,可惜!

  “云暗山橫日欲斜,郵亭下馬對殘花。自從身逐征西府,每到花時不在家。”看著亭外石碑上已漸漸模糊的字跡,邵樹德笑道:“似張公子這般灑脫之人,依然脫不了俗世的牢籠。出世入世,其實都差不多。韋卿,你覺得呢?”

  “陛下圣明。”韋巽回道。

  韋巽就是韋昭度之子,被從關中調來德州當刺史。

  與之一同來的,還有關內、關北、隴右、河西諸道官員或州學學生——大夏剛剛在河北攻取了不少地盤,自然需要委任官員。

  韋巽是德州刺史,封舜卿是景州刺史,蕭處謙是滄州刺史,這是三位主要官員,今日也到場了。

  “封卿…”邵樹德走到封舜卿面前,想說什么,又沒說,最后只能嘆道:“朕知你性諧,但刺景州之后,切勿輕佻。”

  封舜卿是封彥卿的長兄。

  封家之人看樣子都有長壽基因,封舜卿年逾七十的人了,依然精神矍鑠,聽聞還經常飲宴召伎,讓人哭笑不得。

  他這人性格詼諧,恃才傲物,甚至有些輕佻,愛捉弄人,因此官路很不順暢。這次若非封彥卿豁出老臉懇求,封舜卿也來不了景州,即便這只是一個刺史的職位。

  至于封彥卿為何拼著消耗君臣情分,也要為兄長求一個景州刺史的位置,原因很簡單,他們這一支雖然已遷居河中多年,但祖籍終究是景州,當地也有封氏族人,不求取這里求取哪里——封氏祖籍蓨縣,此縣原屬景州,后歸冀州,如今被夏軍控制著。

  “陛下。”封舜卿有些汗顏,沒想到自己的名聲連圣人也知道,只能回道:“臣一定竭盡所能,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不光如此,封氏在河北也是大族了,以往斷掉的關系,重新拾起來,朕等著你的好消息。”邵樹德說道。

  “臣遵旨。”封舜卿立刻說道。

  同時暗暗告誡自己,景州刺史這個職務來得不容易。從今往后,戒酒、戒色,一定好好干——嗯,年逾古稀的老人說要戒色,不得不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佩服佩服。

  “蕭卿…”邵樹德停在蕭處謙面前,道:“滄景德三州,滄州當為第一,朕將其交給你,勿要令朕失望。”

  滄州是橫海軍的首府,又地近幽州,形勢十分復雜,滄州刺史其實并不好當。

  邵樹德思慮再三,覺得最好調一個文武雙全且自己又信得過的人來當刺史。

  想來想去,便點了蕭處謙,替他鎮著這塊地方。

  此君乃國子監蕭符的長子,之前在河南當縣令,后來調到隴右,歷任司馬、長史、鎮將,后又至關中,任延州州軍指揮使,接到調令后,星夜疾馳趕來面圣。

  從蕭處謙的履歷來看,文官武職夾雜,但這對世家子來說其實很正常。

  比起小門小戶,他們的教育資源太強了。在充沛的財力支撐下,文武都學。而蕭處謙又是天賦不錯的,文章、武藝、軍略都有所成,最初也是從軍隊發跡,然后以武夫身份占官,當了縣令。隨后更是在隴右、關內不斷任職,慢慢升遷,文武職務都干過,政績也都不錯。

  “陛下放心,臣定將滄州打理得井井有條。”蕭處謙沉穩地答道。

  邵樹德點了點頭,又道:“聽聞蕭氏還有不少遺才流落鄉野,蕭卿不妨多多延攬。總出世避著,不是個事。”

  “遵旨。”蕭處謙回道。

  他知道圣人的意思。蕭氏這種世家,分支多,子孫多,并不是每個人都愿意為邵圣效力的。人各有志,沒有辦法。圣人的意思,大概是能招攬就招攬,不光是蕭氏族人,還有受過他們恩惠的其他人。

  比如,蕭廩就曾在王镕手下當過官,王镕對他很器重,非常信任。樂安郡王登基后,曾征其入朝,蕭廩拒絕了。

  這種有價值的蕭氏族人,便是圣人的目標。

  “滄州初平,民情惶恐,多費些心思。”邵樹德囑咐完后,便揮了揮手,讓一幫德州諸縣耆老鄉紳走了過來。

  “拜見陛下。”眾人亂糟糟的說道。

  邵樹德仔細看了看這些人。

  作為戰后第一批站出來表示恭順的地方豪強,邵樹德很好奇他們都是些什么人。

  按照聽望司提供的情報,基本都是鄉間有些田地的小土豪罷了。但土地數量似乎都不多,比起早年的關中以及江南差遠了。這與河北的政治生態是有極大關系的,阡陌縱橫的大地主很難發育得起來,畢竟你要做大,就得土地兼并,再給你一次機會,好好想想,你要兼并誰的土地?

  “朕打下的土地,至今還沒有吐出去的道理。偶有易手,最終也重奪了回來。”在眾人的惴惴不安中,邵樹德終于開口了,只聽他說道:“德州,你們就別想著變天了。”

  “豈敢!豈敢!”

  “德州既是王土,我等載歌載舞,喜不自勝。”

  “昔年盧彥威治德州,唉,民不聊生,大伙深受其害。今圣人北巡,我等得脫苦海矣。”

  “正是!盧彥威殘暴不仁,汪齊賢為虎作倀,害得我等好苦。”

  邵樹德含笑聽著。

  這些鄉紳耆老,都是盧彥威的爪牙。為他提供習武的子弟,為他培養理政的文官。把他們祖宗八代翻出來看看,絕壁都是橫海軍武夫出身,在鎮內盤根錯節,不知道撈了多少好處。

  如今盧彥威倒臺了,一個個急著撇清關系,可笑不可笑?

  不過他也懶得深究這些事了。裝糊涂嘛,不要太較真。

  這些人都已經表示降順了,也愿意獻出資糧,甚是割肉讓出一些好處,這就夠了。

  治理河北,不能一味靠軍事硬壓著,地方上的鄉賢,能統戰則統戰之。不能統戰,態度死硬,還懷念過去割據好處的,就鐵血鎮壓,沒有二話。

  “好了。”邵樹德伸了伸手,止住了一幫鄉紳的話,說道:“回去之后,各安生業。朕不翻舊賬,爾等也勿要多事。”

  “陛下圣明。”眾人誠心實意地高呼。

  他們其實打聽過。邵圣入汴州之時,曾經以一句“不翻舊賬”,短時間內穩定了河南的局勢。然后全盤接收了朱全忠的官僚體系,消化他的軍隊,使得大夏禁軍傲視南北,橫掃各鎮。

  如今圣駕北巡,同樣提出了“不翻舊賬”,那么意味著他們以前襄助盧彥威,死命對抗夏軍的事情就不追究了。要知道,很多人可是帶著家族中弓馬嫻熟的子弟,跟著盧彥威數次大掠棣州、博州等地,黑歷史數不勝數。

  邵樹德接見完眾人后,便進了德州城。

  韋巽稍稍落后幾步,在一幫鄉紳面前停了一下,低聲道:“還不速速進獻財貨、糧草、女子、武士?圣人說不翻舊賬了,你等就真的一點表示都沒有嗎?”

  “使君說笑了。”一人上前說道:“早就準備好了。圣人若不收,我等還不放心呢。”

  這倒不是假話。若獻上的錢糧、美女、武士不收的話,保不齊有疑心重的人,回去后就要鋌而走險了。

  “你等倒是滑頭得緊。”韋巽笑了笑,放心了。然后便加快腳步,跟在圣人后邊,為他仔細介紹德州如今的情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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