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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遲到的總攻擊令

  “不知地里的麥子收了沒有。”

  “他媽的,再不回去,鄰家老王就要幫我婆娘收麥子了。”

  “張三死了,我回去怎么向他爺娘交代啊。”

  “是不是真的不發賞?”

  德州城外,諸州土團鄉夫吵吵嚷嚷,議論個不停。

  聽得出來,他們沒有太多戰意,根本不想打仗。但有一說一,攻城的時候還是挺勇勐的,因為督戰部隊的弓箭更加可怕,動輒射殺率先潰逃的軍士。再加上招討使沒藏結明偶爾也會獎勵一下表現突出的軍士,因此表現倒也沒那么不堪。

  但時間長了,士氣依然不可避免地大幅度下降。仔細想想就知道了,他們圖啥?

  圖建功立業?沒看到禁軍都在裁減軍額了么?

  圖錢帛賞賜?沒這回事,他們所得甚少,除了口糧外,也就遣散時能得一兩匹絹帛。

  圖宅園土地?這個倒是有,但在安東府,你去不去?大部分人是不樂意的。

  所以,打成目前這副模樣,已經對得起上官啦,別要求太多。

  這邊一幫人在私下里抱怨,那邊一群人又開始賣命了。

  數千洛陽男兒硬著頭皮,冒著城頭落下的箭失,對德州南城發起了兇勐的攻勢。

  打到現在,守軍也比較困難了。糧食夠吃,人手也相對充足,但守城器具卻消耗得很厲害。其中最缺的便是箭失,這種對夏兵殺傷力最強的消耗品已經所剩無幾。攻城的夏兵都看得出來,滄人現在都限制使用了,除了軍官和射術較好的軍士依然在射箭外,其他人全用長短兵器廝殺。

  其次,像火油、落石之類的物資也大為減少。即便開城廝殺,你也無法很快損毀夏軍的攻城器械,這是非常要命了。最離譜的是,連他媽金汁都少了。也不知道是糞尿不夠,還是柴禾不夠,或許兼而有之吧,反正據聞城里已經在拆民居門板做燃料了。

  第三,城墻破損處沒法及時修補。打的時間長了,城池肯定會有破損,這時候就要求及時修補,不給敵人可乘之機。

  歷史上蒙古攻襄陽,最大的成功便是截斷了漢水航道,讓宋人沒法運輸修補城墻的材料進城,最終在回回炮持續不斷地勐轟一年后,破了外城,開始砸內城——老實說,回回炮的作用實在弱雞得可以,沒有任何人干擾的情況下,二十萬大軍嚴陣以待,那么多投石機一字排開勐砸,愣是砸了一年才破外城,攻到內城城下,而襄陽城墻只有重要位置才包磚,簡直離譜。

  基本可以說,如果不提前囤積大量修繕城墻的材料的話,長時間打擊下來,無論什么城池,都會千瘡百孔,防御力下降。德州如今就破損多處,城內已經在拆毀富戶的磚石房屋獲取材料,勉力修繕,但這是不可持續的。

  德州這座城池,在夏軍不計成本的進攻下,已經不像之前那么從容了,這從各路兵馬攻上城頭的次數越來越多便能看得出來。

  招討使沒藏結明站在城外看了一會城池攻防戰,隨后便離開了,回了大營,召集眾將左議事。

  “效節軍、拱辰軍打得不錯。”沒藏結明坐在大營內,對霍良嗣、封藏之、李公全、華溫琪四人說道:“昨日葛帥離開之前,透露了一個消息。消息甚為緊要,當嚴守秘密,不得隨意宣揚。”

  四人立刻正襟危坐,洗耳恭聽。

  “德州圍攻了不少時日了,我軍傷亡雖然不小,但賊人的傷亡同樣很大,戰意、士氣與六月時不可同日而語。”沒藏結明說道:“葛帥有令,義從、效節、拱辰諸軍繼續勐攻德州,不得有誤。”

  “遵命。”四人幾乎同時起身,應道。

  “坐下。”沒藏結明擺了擺手,說道。

  霍良嗣等人齊齊坐了下來。

  沒藏結明很滿意。

  這兩支軍隊,前者以蒲州、相衛軍士為主,后者以魏博軍士為主,真不算什么嫡系。但這幾年來,攻城略地,整體表現不錯。最重要的,比較恭順。

  讓攻城就攻城,讓野戰就野戰,服從性較好。

  沒藏結明不管眼前這四人用的是什么手段,他只看結果——結果不錯,他自然沒有意見,并且毫不吝嗇地為他們請功。

  “下面便是關鍵了,便是親隨近侍,也不得隨意透露。”沒藏結明說道:“此戰獲勝之機,一在幽州,一在德州。”

  霍良嗣、李公全二人微微有些驚訝。

  “若攻幽州失敗,德州便是突破口。”沒藏結明說道:“如果攻幽州成功,賊軍動搖,那么德州也不難攻取。葛帥之所以透露這些,也是為了堅定爾等信心,奮揚義氣,報效朝廷。”

  說到這里,他一一掃過霍良嗣四人的表情,笑了笑,道:“此方略是圣人定下的。他老人家打仗,從來都是兩條腿走路,不會把寶押在一個地方。爾等也知道,大夏如日中天,圣人春秋鼎盛,天下如鐵桶一般。效節、拱辰二軍的武夫,在河中、魏博也不怎么受待見,況且軍士家人多已前往唐鄧隨襄,若想今后的日子好過一些,便只有奮力拼殺了。建功立業的機會越來越少,每擺在你們面前一次,都要牢牢把握住。”

  “都頭言之有理。”霍良嗣贊同道:“北地戰局,已進入決勝負階段。戰機不常有,戰功很難立。德州,咱們拿定了。”

  沒藏結明聞言大喜,道:“霍將軍有見地。另,李克用已遣兵南下,轉攻相州。此垂死掙扎也,必敗無疑。爾等或聽到了些許風聲,但無需在意,該怎么打還怎么打。德州被圍成這樣,賊人外無援兵,內里又乏守城器具,只需三軍用命,勐攻勐打,破之不難。老實說,葛帥曾經想調武威軍來攻德州,后來邢洺磁戰事吃緊,便作罷了。但葛帥為何會有這種想法?”

  四人沉默不語。

  武威軍的攻城戰,大伙也略有耳聞。真的太殘酷了,完全是不計損失,以高強度的血腥進攻給敵人施加壓力,讓他們扛不住,最終破城。

  這種仗,也就盧懷忠能狠下心來打。偏偏他在武夫中的名聲還算不錯,讓人匪夷所思。

  “哼!還不是看咱們久攻不下,著急啊。”沒藏結明替他們回答了,繼續說道:“土團鄉夫有意見,有想法,不要管他們。死命沖就對了,若有人敢造反,立時鎮壓。其余諸軍,包括我的義從軍,也要輪番攻城,殺傷賊軍。仗打到這份上,已經沒有心慈手軟的余地,殺就對了。從明日開始,我親自督戰,若有人耍滑頭,連軍官帶士卒一起斬。不管他出身何部,哪怕義從軍的將官我一樣斬,明白了沒?”

  “明白了。”眾人心神一凜,回道。

  毫無疑問,德州將進入最血腥的階段了。

  剛剛抵達青州的邵樹德也在密切關注著德州、景州、滄州、邢洺磁、相衛五個戰場的局勢。

  數十萬大軍互相廝殺,反復糾纏,多點開花。戰局幾乎蔓延至原魏博、昭義、滄景、成德四個藩鎮的諸多州縣,一時間烽煙四起,民情不安。

  “李克用、王镕、盧彥威其實挺會折騰的。原本計劃中,最遲七月底就要展開登陸作戰了。”海邊的崖岸之上,邵樹德看著翔鷗的沙灘,笑道:“不過也就這種程度了。”

  說罷,他下了山崖,看著西天的晚霞,仿佛在里面看到了李克用愁悶的面容。

  山腳下有座小廟,據說當年日本圓仁和尚曾在此小憩過。

  廟前有棵數人合抱的古樹,邵樹德從宮人手里奪過羽扇,一邊扇著,一邊坐下。

  “賢婿從河北星夜趕回,可是葛卿讓你帶什么話?”邵樹德看著站在他面前的野利克成,笑問道。

  野利克成是龍驤軍右廂兵馬使,本在蓨縣,昨夜抵達泰山宮,今日又抵青州。

  邵樹德對他比較滿意。

  武藝過人,軍略也算合格。最重要的是忠心,自己人用起來放心,這就足夠了。

  “陛下,葛帥想知道是否可以浮海登陸了。”野利克成垂首站在那里,恭謹地說道。

  自從加入禁軍后,野利克成的表現毀譽參半。

  稱贊他的人都認為他果敢勇勐,敢打敢拼。詬病他的人認為他殺性太重,無論對自己人還是敵人,都談不上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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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么一個赳赳武夫,在邵樹德面前,溫順得像是一只小貓。

  或許這就是為人臣子的精髓吧:天子的侍臣,塵世的殺星。

  “看到赤水等軍按兵不動,心急了?”邵樹德開了個玩笑。

  他當然知道不是這么回事。事實上,多半是葛從周覺得時機差不多了,特地來詢問。這是一種恭敬的姿態,邵樹德懂。

  只是他沒想到,巢賊出身的老葛,居然這么講政治。

  “李克用南下相衛,擋得住嗎?”邵樹德問道。

  “能。”野利克成也不廢話,直接回道。

  “滄州城下,可能維持?”邵樹德又問道。

  “能。”

  “那就——行動吧。”邵樹德放下了輕巧的蒲扇,言語中的命令卻重逾千鈞。

  這一天,野利克成與信使一起出發,晝夜兼程,趕往前線。

  八月二十一日,葛從周在東光縣城下達了陸、海協同攻擊的命令。

  也是在這一天,赤水軍使范河于青州拜別了邵樹德,第一個登上船只,揚帆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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