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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迎駕

  乾寧七年三月初二,邵樹德抵帶著銀鞍直兩千騎抵達了潼關。

  作為臣子,他不能在洛陽坐等天子過來,這樣顯得太跋扈。

  一天沒禪讓,君就還是君,臣還是臣,哪怕實際地位已經完全顛倒,但禮法如此。

  “圣駕至何處了?”邵樹德翻身下馬,問道。

  “已至野狐泉。”李逸仙早有準備,立刻回道。

  野狐泉東二十六里是永豐倉城,當渭水入河處,有渭津關渡口,倉東四里便是潼關。

  永豐倉是司農寺直管之三大糧倉之一,另外兩個是絳州龍門倉及陜州太原倉。

  永豐倉以前是儲存關東運來的糧食,這會主要儲存關北運來的粟麥。倉城經歷過大修,目前大概有四十多萬斛糧食儲備。

  “永豐倉的儲備糧,盡快轉運至汴口、洛口。四月關北會有糧過來,將永豐倉填滿。至此,關北便不會運糧來了,讓他們歇一歇。”邵樹德說道。

  河南、河北戰事,一年要消耗二百余萬斛糧食,超過六成自關北船運,對靈夏百姓而言,是一個沉重的負擔。畢竟他們還要負擔柔州行營的開支,兩三年下來,官府、民間的財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水。

  不能把韭菜連根拔起,該休養生息一番了。

  今年夏收,汴鎮諸州第一次收稅,不過也沒法補充財政,基本上要立刻花出去,主要用于徐州戰場,另外一部分將用作河北戰場的儲備。

  海州方向,大戰仍在繼續,王茂章被困海州城內,屢戰屢敗,上月底已降。

  李唐賓率軍西進,攻下邳,意圖截斷徐州淮軍的退路。據聞楊行密在廣陵大會諸將,空前的壓力之下,諸將人人自危,總算支持了老楊一把,準備集結水陸大軍,沿泗水北上。

  徐州將士對淮軍的遲緩非常不滿。

  徐泗打到現在,死的多是他們北人,淮人損失輕微,而楊行密見天到徐州募兵回廣陵整訓,對支援徐州不甚得力,讓大伙非常失望。

  最近兩個月,匯集至宋、宿、兗等州的夏兵越來越多,大有發動會戰的趨勢——李唐賓一路自海州西進,葛從周一路自兗州南下,朱珍一路自宋州東進,戴思遠一路防御淮水。

西紅柿  一旦匯合完畢,便是七萬余兵馬,淮軍如果不集結個幾萬人北上,怕是不頂事。

  北方戰場目前還比較安靜。

  在突將軍撤回之前,魏博數次西進試探,皆被擊退。羅紹威飛告晉陽求援,未得回應。不過他們暫時是安全的,在南方大戰結束之前,暫時沒人會搭理他們。

  “大王,長安有一些苑囿園池,這次一并管起來?”李延齡問道。

  大唐有不少國營的苑囿園池,各行宮也有附屬土地,都有人耕種,一般是因罪獲罰的奴隸。

  “管起來。”邵樹德抬頭看了看高聳的潼關城,直接將馬鞭丟給了李逸仙,蹬蹬上了樓。

  他的動作很快,身形矯健,便是放到禁軍里,也是可以沖鋒陷陣的壯士。常年堅持不懈打熬筋骨、錘煉武技,給人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關西一里有條玉帶般的小河,蜿蜒流淌,北入黃河。

  那是潼水,潼關之名的來源。

  潼水再往西,山巒疊翠,煙霧繚繞,已是看不清楚。但邵樹德知道,大唐天子與百官,正在驛道上艱難前行,東來洛陽。

  歷史上的昭宗是大唐倒數第二位天子,但在自己手上,他將是最后一位。

  心情激動嗎?或許有一點。

  但四十來歲的人,風里來雨里去,一生不知道干了多少仗,殺了多少人,玩了多少各具千秋的女人,見了多少驚才絕艷之輩,也就那樣了。

  我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天選之子,我摸著朱全忠這塊石頭過河,我避免了五代王朝所犯下的很多錯誤。大唐天子,也就那樣。

  不知道為什么,邵樹德突然想起了上個月在洛陽與蓋寓會面的場景。

  蓋寓勸邵樹德不要廢帝自立,繼續遵奉唐室。各鎮罷兵息戰,各守疆土,以往的恩怨一筆勾銷,繼續維持這個天下。

  對蓋寓或者說李克用的異想天開,邵樹德只能笑笑了。任誰走到這一步,都不會退縮,也沒有退縮的余地。

  李克用怕了,僅此而已。

  “等等!”車隊正要起行,圣人突然下了了車輦,說道。

  金刀軍都虞候馬嗣勛接到稟報,策馬而回。

  “圣人又要做甚?”他高倨馬背之上,問道。

  “馬將軍,既見天子,如何不拜?”吏部侍郎獨孤損微微上前兩步,擋在天子身前,問道。

  馬嗣勛翻身下馬,冷笑兩聲,將獨孤損一把推開,徑直走到圣人面前,粗聲粗氣地問道:“又待如何?”

  圣人有些氣弱,一時間竟不敢答。

  “馬嗣勛,你不過小小一藩將,竟然要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對君上不敬么?”晉國夫人楊可證沖了上來,怒氣沖沖地問道。

  圣人也反應了過來,道:“連日行軍,諸王、公主疲累,我看還是在永豐倉歇息兩日吧。”

  圣人已得報,夏王邵樹德親至潼關迎駕。不知怎地,他心中又起了憂懼之感,竟然不想往前了,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文武百官、滿朝公卿得到消息,陸陸續續趕了過來,神色各異。

  “扶圣人上路!”馬嗣勛毫不理會,下令道。

  他只知道軍令,不知道圣命。

  違反軍令是死罪,違抗圣命屁事沒有,如何選擇,顯而易見。

  兩名魁梧軍士上前,一人把著一臂,將圣人扶上了馬車。

  而就在此時,東面響起急促的馬蹄聲。眾人注意力被吸引,紛紛望去,卻見驛道的盡頭滿是煙塵,似有大股騎兵趕至。

  很快,數百騎當先而至,飾銀的馬鞍直亮瞎人的眼睛。

  一將被團團圍護在騎隊之中,頂盔摜甲,身罩紅袍,顧盼自雄。

  圣人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此人身上。

  “藩臣邵樹德參見陛下。”此人用嫻熟的騎術控馭住戰馬后,輕巧地翻身落地,快走兩步,至圣人身前,躬身行禮道。

  “邵…邵太傅免禮。”圣人有點不想出車輦了,不過眾目睽睽之下,他仍然下車回了一禮。

  “微臣方至潼關,聽聞陛下幸永豐倉,便立刻趕來迎駕。”邵樹德笑道。

  圣人:“…”

  邵樹德每一次迎駕、護駕,都給他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

  “陛下,紫薇宮城已修繕一新,含元、貞觀等殿皆已可用,陛下勿憂也。”邵樹德說道。

  “太傅真乃國之干城,有心了。”圣人久久不說話,何皇后上前,行了一禮,道。

  馬嗣勛悄悄走到邵樹德身側,低聲耳語幾句。

  邵樹德點了點頭,道:“潼關兵兇肅殺之地,圣人久留于此,怕是不妥。來人,給諸王、公主加些衾被,換乘大車,盡快上路吧。”

  軍士們立刻行動起來,將幾輛大馬車騰了出來,鋪上衾被。

  圣人生有十余子、十余女,還有其他封王的宗室,之前甚至兩三人、三四人擠一輛馬車,也沒有坐墊、靠背之類,確實辛苦。

  一切準備妥當之后,圣人也沒理由拖延了,只得怏怏不樂地上路。

  文武百官圍在左近,都拿目光打量著邵樹德。

  邵樹德一一掃過眾人,面含微笑,道:“端門內諸寺局、麗景門內東西朝堂、東城尚書省之類衙廳已齊備,行至洛陽之后,便可舉辦朝會。”

  事已至此,百官也無話可說。

  有不滿的想要譏刺兩句,被人悄悄拉住了。

  有諂媚的想要巴結幾句,一時間也不好意思。

  大部分人本著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懶得多說。

  邵樹德也不以為忤,策馬行于圣人車輦旁邊,盡心護駕,做足了姿態。

  初四,過黃巷坂,進入虢州閿鄉縣境內,宿于郊野。

  軍士們做好飯后,邵樹德親自提著,為圣人奉上食水——嗯,此時他的一舉一動,都是要上史書的。

  初五晚,宿于盤豆驛,初六,至湖城縣,一路太平。

  圣人也收拾心情,沿途與邵樹德聊上幾句。陜虢太平多年,沿途風景秀麗,倒也讓從未離開關中的圣人大飽眼福。

  邵樹德找機會與蕭蘧見了一次面。

  “隨駕百官,諸坊有一些新修的宅子,暫先配給他們居住。不夠的話,便住在皇城內,或在城外自擇民居。”邵樹德說道。

  東西二都,屬于朝廷的房子其實不少。正如邵樹德在長安興道坊曾經住過的宅院,產權屬于朝廷,臨時配給宰相居住。宰相罷官了,也就得搬出去了,房子或空置,或配給其他官員使用。

  “三省六部九寺官員,你摸一摸底。有才學、有能力的,都可以拉攏。新朝官缺甚多,人才貴乏,舊朝官員若來,我歡迎之至。當然,必須有真本事,也不能留戀前朝。”

  “圣人抵洛陽后,昭告天下,令各鎮解送貢賦至東都,試探一下軍頭們的態度。”

  “今歲科考,于六月補辦,就在東城左春坊。長安那邊,遣人通傳到位,勿要遺漏。”

  “洛陽丘思廉、王彥范,沒甚實權,你勿要指望他們能像韓全誨、劉季述一樣于大內一手遮天。朝堂大局,多費點心思。”

  邵樹德吩咐了很多,蕭蘧默默記下。

  “對了,宰相朱樸,若實在礙眼,便發配出去,無需手軟。切記,朝廷大局要把控住。”邵樹德沒提另外兩位宰相裴贄、裴樞,很顯然,這都是自己人了。

  “遵命。”蕭蘧知道邵樹德這段時間要避嫌,不會公然插手朝堂,這副攤子,只能由他挑起了。其實這也不錯,難得有立功的機會。而且,此時的功勞,可比往日要大上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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