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揚起大片煙塵。遠遠望去,似有千軍萬馬奔來。
正在土城外且戰且退的騎士神色大振,紛紛奮起余勇,竟然反向沖殺了過來。
契丹騎兵不防這股被他們圍堵、戲弄良久的敵人竟然敢反沖,有些措手不及,竟然讓他們沖破包圍,直抵中軍。
一時間咒罵聲四起,氣急敗壞的他們來不及返身追殺,就迎上了沖過來的黨項武士。
弓弦響如霹靂,馬蹄震得地動,又是一場血雨紛紛的廝殺。
耶律斜涅赤冷哼一聲,張弓搭箭,接連射落兩名沖得最勐的黨項武士,隨即一拍馬腹,手提鐵骨朵,吶喊著殺了上去。
在他身后,騎士們策馬跟上,勢如潮涌,無邊無際。
耶律斜涅赤騎術高超,臂力驚人,一桿鐵骨朵舞得密不透風,被他擦著碰著的,非死即傷,紛紛墜馬。
斜涅赤雙眼通紅,已經打出了性子。
黨項賊子,這地方也是你們能來的?給我滾回西邊去!
跟在他身后的軍士見主將如此勇勐,士氣爆棚,只一會兒工夫,就將這股沖破阻截的拓跋黨項騎士殺得四散而逃。
他們沒有停留,跟在斜涅赤身后,繼續前沖,以一往無前的氣勢,將剛剛增援過來的兩百黨項騎士也給沖得潰不成軍。
戰斗在一刻鐘后結束了。拓跋黨項的騎士不敢正面迎敵,遠遠地射箭襲擾一番后,眼見著契丹大隊從兩翼包抄了過來,頓時作鳥獸散,轉身打馬狂奔。
斜涅赤制止了軍士們追擊的請求。
他策馬登上一處高崗,眺望西邊。
那里已經沒有煙塵了,這讓他的心情愈發好了起來。
騷擾遲滯嘛,典型的草原騎兵戰術,他們一定是措手不及,兵力空虛,感到恐慌了。
原本還有一些擔憂的,但這些黨項人自己露出了破綻,那就怪不得他了。
“老古,你領五百精騎為先鋒,直沖濡源。我自領大軍隨后跟進。”斜涅赤甩落了骨朵上的鮮血,命令道。
“遵命。”耶律老古毫不廢話,直接點了五百人,當先沖了出去。
他們所在的位置叫西密云戍今豐寧縣大閣鎮,也是一座廢棄的土城。后魏年間,明元帝東巡,長孫道生率軍過此戍,滅北燕。
濡源或者說御夷鎮就在西密云戍西北九十里,用不了一天即可抵達。
這里其實已經是夏賊放牧的地方了,契丹騎兵已經在野外找到了一些正在遷徙中的奚人牧民。對這些叛徒,他們沒什么好說的,殺就是了!
契丹八部深恨奚王去諸。他的存在就是對契丹最大的挑釁。痕德堇可汗已經下令新立奚王術里,但很多奚人并不承認,去諸依然有很大的影響力。
沒辦法,草原就認貴種。
去諸一族的血脈就比術里高貴,這不是短時間內就能改變的。如果有機會,斜涅赤打算擒殺了去諸,解決這個大隱患。
東南方、西南方、西方陸陸續續有騎兵趕回來,他們身后還跟著不少馬車,車上裝滿了女人、小孩和貨物。看那型制,竟然是黑車子室韋制造的車輛。
唉,西南諸夷,真的被掃蕩得不輕。曾幾何時,黑車子室韋也是一強大部落,還在回鶻大亂之際,攻擊過末代可汗。可惜,可惜!
不來不知道,一來嚇一跳,阿保機太過忽視這里了。
想到這里,耶律斜涅赤感受到了一股危機感,下意識夾緊馬腹,沖下了山崗。
云州城外的楊悅打算撤軍了。
不是因為收到了拓跋金傳來的消息。事實上在此之前,他 就已經打算撤軍了。
云州城高墻厚,規制很大,儲存了可供一年消耗的各類物資,東西兩城還互為犄角,城墻又沒莫名其妙倒塌,他是打不下來了。
蕃人各部本就不善攻城,強攻之下死傷頗眾。
飛龍軍也試著攻了兩回,直接撂下了近千具尸體,云州巋然不動,楊悅心疼得直嘬牙花子,知道不能打了。
拓跋金傳來的情報,只不過讓他更加堅定地放棄圍攻云州。
“傳令,各部收攏。”楊悅看了看地圖,說道。
進入云蔚的大軍目前大致分為四個集團。
第一集團由藏才王氏的王合統率,一萬七八千人,全是蕃兵,部署在朔州,監視雁門關方向的晉軍,防止他們偷襲糧道,順便自己也派小股人馬偷入嵐州,燒殺搶掠一番。
這一路與晉人打得有來有回,談不上占便宜,但也不算吃虧。
第二集團由已經“退休”的契必章統率,一萬五千余人,以蕃兵為主,外加定難軍一部五千騎,活動在蔚州一帶。
之前就是他們攻破了蔚州城,虜獲大量人丁、物資。隨后他們嘗試攻興唐、飛狐,淺嘗輒止,沒打下就撤了,后又轉而向西,嘗試著打瓶形關平型關,不克,又放棄了。
該部最近吃了一次敗仗。晉軍新毅媯都團練使李存孝率數千騎,避開契必章的主力,利用當地復雜的山區地形,游走突襲,專打中小規模戰役,被他連斬四名將校,大獲全勝。
契必章見李存孝和他手下那幫牲口實在太勐,干脆揮師直入新州,進入他的老巢,并在半途設伏,這才獲得一場小勝。但這場小勝也有點瑕疵,契必章的又一位侄兒為李存孝生擒,后被弓弦縊死,掛在一棵歪脖子樹上。
契必章已經下令,各部收攏集結,盡量避免三千人以下規模的戰斗但說實話,很難做到,蔚州的地形,想搞起三千騎以上的戰斗,也挺難的,除非人家配合,主動決戰。
第三集團由鐵騎軍副使劉子敬統率,一共萬人,半為鐵騎軍士卒。他們深入到了媯州一帶,四處尋找口子,看看能不能直下居庸關,突入幽州境內。
剩下的五萬余人都被楊悅攥在手里,全力攻打云州。
從兵力分配來看,老楊真是把晉人給看扁了,就賭他們不敢大舉北上。
“劉子敬在媯州也活動那么久了,除了燒殺搶掠,我看也沒什么成績。傳令,該部即刻北上,直趨濡源。”
“飛龍軍全軍東向,至新州,給我將李存孝部壓回去。若賊敢野戰,尋機殲滅之。若賊避戰,不要管他,北上濡源,圍殺了契丹人。”
“鐵騎軍使折嗣裕,領萬騎繞道北線,至炭山匯合拓跋金。我料契丹賊子也會去碰一碰仙游宮。”
“再給勝州傳令,我不管他用什么方法,即刻給我轉運三萬斛粟麥過來,以兩旬為期。若失期,便是刺史我也斬得。”
下達完一系列命令后,老楊坐了下來。
云州城仍然在那里,但他已經覺得索然無味了。
什么石善友、李嗣源、李存孝,他沒興趣,他現在想干耶律斜涅赤和耶律欲穩。
事態緊急,去諸也親自帶隊出城了。
長子蘇支帶著千余騎隨侍左右,防止突然遇到敵人,反應不及。
草原上到處是一堆堆的煙柱,那是牧民們在燃燒干草。
為過冬準備的干草燒掉了,那么牲畜必然也活不下去。
他們含淚宰殺了一頭頭牛羊,舍棄了過日子的家什,點起火后便快速撤退了。
好一場民生浩劫!
趕回御 夷鎮的奚人丁壯都被分發了武器,他們以家族為單位,組成一支支營伍,準備保衛城池。
也有一些人騎馬南下,去尋找契丹人,進行最后的阻滯,給御夷鎮收攏人口、物資爭取時間拓跋黨項的騎士都已經過來幫忙了,他們再縮在后邊委實不太像話。
見到去諸的牧人紛紛行禮。
蘇支左看看右看看,不住地唉聲嘆氣。
很多人沒能回來,不知道有沒有躲過兇神惡煞的契丹兵,希望他們找到了藏身之地吧。
“爺爺,契丹來勢洶洶,外間并不安全,隨時可能交兵,不如先回去吧,外間諸事,自有兒子料理。”蘇支忍不住說道。
“蘇支,方才有沒有點計,到底回來多少人了?”去諸彷若未聞,轉而問起了另外一件事。
“大概回來了近千戶,御夷城左近本有千余戶,如今都撤回來了。”蘇支答道。
“才兩千戶”去諸心痛得差點摔落馬下。
都是他的本錢啊,如今都散落各方,也不知道有沒有逃脫契丹人的魔掌。
“無上可汗寬厚仁德,應該會賑濟我等吧。”去諸呻吟了一聲,已經不敢想象如果沒有賑濟,這個冬天該怎么過了。
“以前總覺得只要安頓下來,慢慢發展,總還有機會。”去諸又嘆道:“現在想想,多么可笑!我連幾千契丹兵的突襲都沒法抵擋,還想東想西做甚。掃剌去中原是去對了,跟在可汗之子,他才是咱們一族最大的希望。以后你弟弟回來募兵,不要藏著掖著,能幫就幫一把。他能往上走,咱們才有希望。”
蘇支默默點頭。
“你那幾個兒子,好好練習武藝。可汗若挑選宮廷衛士,就將他們送去。女兒也好生培養,如果有機會,一定要送去宮中。實在不行,亦可與人聯姻。這世道,靠咱們自己是不成了,得借勢。”去諸又道。
東南方響起了悶雷般的馬蹄聲。
去諸、蘇支二人臉色一變,稍稍停留了一會,待看到渾身是傷的游騎狼狽狂奔回來的時候,也不感慨了,一熘煙逃回了御夷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