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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雜兵與搶糧

  游刃有余,就是現在邵樹德現在的狀態。

  這不是說他一定能贏,而是輸得起。

  輸得起,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優勢。

  有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李克用此番南下,是一次倉促的出兵。他去年十月才結束與契丹的戰事,十一月底大軍返回晉陽。休整至今,不過兩個多月。

  主力動員是需要時間的,估計這會才開始準備,三月才能大舉出動。此番南下的,不過是嵐石、澤潞的原駐軍罷了,問題不大。

  黑矟軍已經歸隸絳州行營。飛龍軍尚未接到命令,盧懷忠也沒有提出相應的要求。一是因為補給問題,二是因為慈隰的地形,以連綿不斷的山嶺為主,并不怎么適合騎兵運動,去了也白費。

  當地甚至不適合步軍的大兵團交戰,真正決勝的,估計是以千為單位的小規模步兵交鋒。

  但那里其實也是一個不錯的突破口。

  慈隰是山區,嵐石也是山區。邵樹德發跡的起點就在那里,對那片地形十分熟悉。若能在山區打爛仗贏了李克用,攻占嵐石二州,可以從側翼給李克用施加壓力,雖然只是偏師,但也能牽制一部分兵力。

  “李杭所請皆準。”邵樹德吩咐道:“打完這仗,讓效節軍左右廂調換一下防區。”

  效節軍左廂是相衛軍士,河北人。右廂是蒲州兵,河東人。

  互相對調,也是一種服從性測試。

  我養你們,可不是為了當地方駐防部隊。不能離鎮作戰,長期在外廝殺的話,還不如遣散了事。

  “遵命。”已經正式搬到洛陽辦公的趙光逢應道,并立刻囑咐幕僚去辦理。

  將河中鎮收回來,他沒指望一點兵都不接收,但一萬人還是太多了。

  禁軍整編之事,目前越來越明晰了:六支步軍、六支騎軍。

  步軍已經齊了,鐵林、武威、天雄、義從、突將、天德六軍,整整十八萬人。

  騎軍也已經定下了:飛龍、黑矟、金刀、鐵騎、銀槍、定難,整整九萬騎。

  外加飛熊、銀鞍、從馬直等部隊,禁軍總計二十八萬余。

  “可是覺得部隊太多了?”邵樹德看出了趙光逢的擔憂,自顧自道:“確實。開國后,得再來一波汰弱留強了。”

  他不由自主地又薅起了朱全忠的羊毛。他攻滅淄青鎮后,擁有整個河南道、整個山南東道、大半個關中以及河北道、淮南道、江南西道部分地區,不算地方部隊,主力野戰部隊已經達到了二十大幾萬的巔峰。

  最后大力汰弱留強,只保留了十三四萬人,是為初代汴梁禁軍。

  這個魄力是非常大的。

  朱全忠裁下來的部隊去了哪里,史上無載。邵樹德估摸著,應該是去了州縣。

  這些州縣兵在后來朱全忠的征戰中,多次見于記錄,以某州兵若干的形式出現。

  朱全忠怎么說服這些武夫的,史上亦無載。但無外乎清洗老將,連帶著跟著他們的中層軍官一起清洗,然后將那些武夫打散,編入州縣兵,作亂就鎮壓,頗有些類似蘇慈祖對紅軍的大清洗。

  李克用做不到這一點,李存勖也做不到,朱全忠做到了,這個五代探路者確實厲害。

  當然,大清洗后梁軍的戰斗力確實一言難盡,戰況每日愈下,漸漸壓不住河東了,這點要引以為鑒。

  邵樹德現在的地盤比朱全忠更大,人口略少一些,因為河隴、京西北的人口和經濟實力,遠遠無法與徐州、兗州、魏博、成德、滄景、易定等后梁直屬、附庸藩鎮相比。

  光一個附庸藩鎮魏博,每年上供給朱全忠的錢糧就堪與關北相比了,還運輸方便,不用像關北錢糧船運過來之時,既要過晉陜大峽谷,又要過孟門石槽之類的鬼門關。更別提成德、滄景、易定盡皆被打服,個個上供稱臣了。

  “六支步軍打不住。”邵樹德嘆了一口氣,道:“給李杭傳令,不要什么人都收,多多甄別。我給他一萬軍額,并非一定要用滿。”

  “是。”趙光逢領會了邵樹德的意圖,稍稍松了一口氣。

  “說起這個事,本月俘獲的兗兵有多少?”邵樹德問道。

  針對兗州朱瑾的戰事在正月底之時重啟。

  李唐賓調集了鐵林軍左廂兩個步軍指揮、四個騎軍指揮,整整六千步騎北上棣州,同時將齊州州兵也調過去兩千,連同棣州千余兵,一共九千余人,與盧彥威廝殺。

  鐵林軍左廂余部留守淄青鎮,彈壓地方。

  右廂及義從軍南下密州,數萬人壓過去,大敗淮軍王茂章部。其部將李虔裕讓王茂章收攏敗兵先走,自領本部拼死斷后,被圍于沂州城內。

  李唐賓自領兩萬余人攻打沂州,又遣野利遇略率萬余兵南下追擊王茂章,直入海州。

  淮兵倉皇而退,不敢北望,被一路追到了海州城下。

  龍驤、龍虎、捧圣等八支雜牌軍圍攻朱瑾,二月以來數次大戰,互有勝負,但朱瑾兵不多,出城廝殺的次數是越來越少,漸漸無還手之力了。

  朱瑾在劣勢兵力下還要出城廝殺,不是他膽子肥,而是為了盡可能多地收集周邊屬縣的糧草,輸往兗州城中。

  現在不大出得來了,那就是坐吃山空,敗亡是早晚的事。

  “回大王,俘獲三千眾。”趙光逢回道。

  “揀選精壯千人,發往洛陽,余眾斥散。若敢作亂,厲行鎮壓。”邵樹德下定了決心,不再接收這些雜七雜八的兵馬。

  他甚至連讓他們干勞役都不愿,因為還要浪費緊張的糧食供給,不值得。

  “胡真手下各軍,還有多少人馬?”

  “龍驤軍八千、龍虎軍六千、廣勝軍五千、神捷軍六千、捧日軍五千余、龍武軍一萬二千、捧圣軍九千余、忠武軍三千,尚有五萬余人。”

  “過些時日,我去下兗州,檢閱一下諸軍。這些兵也打了一年了,該給他們一點甜頭了。”邵樹德說道。

  至于是什么甜頭,還得再合計合計,因為這涉及到了政治平衡、利益交換,得通盤考慮。

  “大王,李克用隨時大舉南下,此時未可輕動。”趙光逢提醒道。

  “當然不是此時了。我還得繼續整訓天德軍三萬眾。”邵樹德說道:“晉陽那邊,我料李克用現在也很頭疼。我攻他難,他打我就容易了?這次他若攻河陽或相衛便罷了,若在河中與我大戰,便要他好看。”

  “怪哉怪哉!打到現在都是蒲兵,夏兵還沒露過面,真是奇哉怪也。”李承嗣策馬進了隰州城,面露疑惑。

  安元信、李嗣弼、史敬镕等將跟在他身后,神情各異。

  諸將之中,也就安元信資歷比較老。晉王早年就留意他,并給了不少機會。只可惜旋鴻池一戰,為夏人所敗,多蹉跎了幾年,運氣也不佳,漸漸掉隊了。

  這次好不容易又得了機會,跟隨李承嗣出征,雖然他倆當年其實是同時起步的。

  “都頭,夏兵多半還在河中府鎮壓叛兵。李殿成兵不少,急切間拿不下,被拖住了也是有可能的。”安元信沉吟了一下,說道。

  “你也鎮守石州多年了,當知夏賊在河中兵馬不少,四五萬人總是有的。若征集鄉勇,再多幾萬人也不在話下。”李承嗣道:“即便澤潞牽制了一部分,能拿出來的兵仍然很多。這仗打得不對勁,我有些擔憂。吃罷午飯之后,你等各回部伍,收攏散兵,齊頭并進,小心為妙。”

  “遵命。”安元信、李嗣弼、史敬镕三人齊聲應道。

  他們三人各有三四千兵,目前正散落于各處劫掠糧草。李承嗣兵稍多,也不過五千人,這會已聚集至隰州左近。

  但這里的地形非常討厭,與河對岸的鄜坊延丹一樣,千溝萬壑。若不是中間有條黃河阻隔的話,與橫山完全就是一個地形。

  “慈隰山勢連綿,注意著點,別被人近至身前仍不知曉。”李承嗣又叮囑道。

  其實從這個方向出兵,就他本人而言,是不太樂意的。主要原因就是山區,能展開大股兵力的地方不多,且地形又十分復雜,驛道之外,還有縱橫交錯的小道,兩側都是高高的土塬,站在上面可以俯瞰深谷中的道路——是的,這里其實就是黃土高原的一部分。

  但晉王決意從此出兵,南下慈隰,直撲河中,與李殿成呼應。

  他們這一萬余人,也只是第一波兵馬罷了,康君立自督主力出晉陽,這會已至嵐州,正在等待糧草器械補給,不日即可南下石州。

  至于晉王本人干什么,自然有他的計較。

  午后,安元信三人離開了隰州,李承嗣坐在州衙內,看著面前的地圖,凝眉沉思。

  隰州并不富裕,大軍并沒有得到多少糧草。這會大掠鄉間,把能搶的都搶了,依然所得有限,不過堪堪夠三月所支罷了。

  唉,糧草!李承嗣感覺有些頭痛。

  打了這么多年仗,糧草補給始終是制約晉軍的一個痼疾。這倒不是因為窮,百姓再窮,還能窮軍隊?只要想轉運,后方總能給你送過來。

  真正的問題是作風和習慣。

  因糧于敵是晉軍各部補充糧草的重要手段,無論是老一輩還是新一代將領,都喜歡去敵人的地盤上搶奪補給,往往容易激化矛盾,讓當地百姓怨恨不已。

  后方轉運一部分、劫掠搶奪一部分、再從敵人那里繳獲一部分,基本就是這三大來源了。

  李承嗣看了看地圖,隰州對岸就是延州,要不要過去搶一把呢?

  不過這一段河面水流湍急,看著都結冰了,但有的河段能走,有的河段不能走,一不小心就會冰面破裂掉下去,還得仔細合計合計。而且都二月下旬了,河面并不安全,有的地方都冰面破裂了,想了許久,最終還是放棄了。

  不過這樣也好,夏軍也無法從這里過河,解除了一個側翼威脅。

  “還是先刮地三尺,繼續征糧。”李承嗣一拍大腿,做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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