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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雞來了

  三月底的天氣其實已經轉暖了。

  山間百花盛開,草木葳蕤,煞是好看。

  河岸的水汊之中,蘆葦遍地,魚兒時不時躍出水面。

  披著露水的森林靜靜矗立在山腳下的平原上。森林邊緣,大片新鮮的斷茬昭示了人類活動的痕跡。

  嗯,人類活動還真頻繁,甚至可以稱得上劇烈。

  成千上萬的兵馬聚集在營寨外,發起了兇猛的攻勢。

  這是一次蓄謀已久的進攻,橫七豎八躺在壕溝前的車輛說明了一切。

  燃燒的填壕車、散架的發煙車以及被推倒在地的云梯車,沒有長時間的準備,是不可能制造出這么多車輛的。

  發起進攻的是經略軍和武威軍右廂,他們調動了將近兩萬人,且后續還遠援兵繼續趕來。

  晉軍強攻龍門倉不成,目前只剩下了七千余,被壓縮在營壘內,不敢出戰。

  兵法云:十則圍之。

  晉軍現在還是有機會突圍的,但他們還在等待后方的消息,猶豫不決,這就沒辦法了。

  盧懷忠親自抵達了前線。

  誘敵軍前軍南下,再截斷其后路,聚而殲之,是他定下的決策。

  晉軍還有主力大隊數萬人,他當然知道。而這也是他急切著想先吃掉李承嗣、李嗣弼、耶律長保三軍上萬人的主要原因。

  康君立的主力部隊有多少人,很難講得清楚。這個時候把他們放過來,讓前軍、主力匯合一處,是對戰局最大的不負責,也十分冒險。

  河中戰場真正能用于這個方向的兵力,其實也就武威軍右廂、經略軍全部、黑矟軍全部、赤水軍大部罷了,總計四萬多步騎。

  效節軍右廂這種部隊,至少現在打不了硬仗,他也不敢信任——萬一列陣之時直接潰了,動搖軍心,豈不坑死武威、經略這種老部隊?

  所以,當以多打少的機會出現時,他果斷出手了。

  就是苦了黑矟軍了,這一路北上,糧草不足,敵眾我寡,不知道要陷入什么境地。

  “給封藏之、丁煒、范河傳訊,動作也太慢了。好不容易揪住了賊軍,若因為他們未能及時趕到而功敗垂成,我砍了他們腦袋。”盧懷忠盯著尸積如山的壕溝、壕墻,下令道。

  幕僚記錄完命令后,交由信使發出。

  “安休休!”盧懷忠又喊道。

  “末將在!”

  “平日里總喊山間不利騎軍驅馳,今賊人已下山,若還讓他們跑掉,提頭來見。”

  “末將已遣人在敵側后監視。”安休休答道:“末將還是親自跑一趟吧。”

  說罷,他點了五百騎,一陣風般出了大營,呼嘯而去。

  安休休是河東降人,昭武九姓出身。但這么多年下來,他早就與河東沒關系了。呃,準確地說,原本的妻兒還在河東,但怎么說呢,安休休現在的妻子是涼州人,又有了孩子,已是正兒八經的關西將門。

  李國昌、李克用父子的性格非常復雜。可以說人格魅力很高,能團結絕大多數人,但脾氣又很暴躁,不注意方式方法,有些人就受不了,跑路了。

  比如投邵樹德的安休休,先投秦宗權,復投楊行密的神箭手安仁義,投朱全忠的康延孝等。

  動不動就打人,一點不注意場合,有點自尊心的都受不了啊。連親弟弟李克修都被氣死了,何況外人?

  安休休走后,盧懷忠又道:“楊儀!”

  “末將在。”

  “你領千人,分作數股,攜七日糧草,繞至后方山塬之間。若賊軍潰退,則從山塬之上伏殺之。若五日內賊軍不來,你自率部回返。”

  “遵命。”楊儀走到后陣,點了一千名剛剛攻寨潰下來的經略軍士卒,兵分兩路,向敵后繞去。

  “我就坐于此處,觀爾等破敵。”盧懷忠讓人端來一張胡床,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

  關開閏、何絪二人倍感壓力。同時也暗暗吐槽,盧懷忠這個大老粗,倒是將夏王學了個十足十,戰術打法、調兵遣將甚至是言行舉止,無一不在模仿夏王。

  營壘攻防戰仍在繼續。

  兩千人一股,一股潰了接著上另一股。

  截止目前,他們已經清除了敵軍設在外圍的小堡壘、填平了壕溝、拆毀了部分壕墻,并數次攻上寨墻。

  凌厲的攻勢,讓晉軍有些發懵。

  最先承受不了這種烈度攻勢的是銀胡簶軍的奚人。

  一整天下來,夏軍三次攻上寨墻,有兩次是在銀胡簶軍防守的當面。以至于到了后來,晉軍主將李承嗣只能將他們撤下來,把預備出寨沖殺的匡霸軍一部頂上去。

  這些奚族、契丹雜胡,甚至還不如天寶年間的吐蕃人組織度高、意志頑強,更不如他們訓練有素,委實爛泥扶不上墻。

  “咚咚”的鼓聲再度響起,一隊休息已久的軍士默默起身,披掛上陣。

  而在他們后方,輔兵們已經準備了大量火把、火盆,竟是要挑燈夜戰了,一點不給晉人喘息的機會。

  能連番車輪戰,耐苦戰,是強軍的標志之一。“褐色牲口”夏兵,即將稱一稱“黑色牲口”晉兵的斤兩,晉人一旦承受不住,就是兵敗如山倒,毫無疑問。

  大寧縣城外,夏三木扒了上衣,親自擂鼓。

  據守城外營寨的馬嗣勛親自帶隊出擊,擊潰了一股從北方過來的敵兵。

  敵兵人數不多,不過千余人罷了,其中還有不少隰州本地人。被擊潰之后,直接扔了器械,消失在了山間小道之中,根本不帶回去的。

  真·晉兵則一路向北,行至半途,又遇到了帶兵南下的安元信、史敬镕二人。

  “軍校皆斬,士卒收容起來。”安元信下令道。

  親兵立刻上前,將幾個倒霉蛋揪了出來,手起刀落,斬于道旁。

  晉軍的戰場紀律是十分嚴酷的。作戰不利就是死,沒有二話。

  士兵們看了噤若寒蟬,萬勝軍的軍官將他們收容起來,編入部伍。

  萬勝軍總共也就三千余人,兩千在隰州,其余在慈州,這會已被截成兩半。安元信、史敬镕二人好不容易將散在鄉間征糧的士卒聚集起來,也只得千三百人,眼前又收容了兩百,兵力十分寡弱,如果不算五千余隰州土團鄉夫的話。

  “繼續南下。仗打成這樣,我等皆沒有好下場,康都頭可不是什么寬容的性子。”安元信一臉焦急地說道。

  史敬镕默默點頭。

  第一次出來正兒八經地歷練,就遇到了夏軍這種硬茬,還被人奇兵突出,占了大寧,橫絕蒲州道,大伙都臉上無光。

  沒說的,只能拼命了。

  后方響起了一陣馬蹄聲。眾人立刻警戒了起來,但沒有太過緊張。

  果然,不一會兒,數千人扛著大旗匆匆趕至。瞧他們氣喘吁吁、一臉疲倦的模樣,一定是晝夜兼程了。

  “石將軍。”安元信、史敬镕見一將馳近,立刻上前行禮。

  “安將軍、史將軍。”石紹雍翻身下馬,亦上前見禮。

  石紹雍本名皋捩雞,昭武九姓出身。早年為晉王的親隨侍從之一,善騎術、馬戰,箭術亦很出眾,故得以外放,從下級軍官做起,積功升至帳前軍軍使。

  正如昭武九姓喜歡取漢名一樣,皋捩雞當上高官后,取名石紹雍。孩子也改了名,比如二兒子就取名石敬瑭。

  這孩子今年八歲,十分聰慧、穩重,才識了一些字,便要讀兵書。聽聞他很崇拜李牧、周亞夫,立志學習二人,將來應是個人才。

  帳前軍有步兵三千出頭、騎兵千余,早年招募云州吐谷渾、回鶻、韃靼諸部丁壯編成,后參加了多次戰爭,經驗豐富,實為勁旅——當然那時候還不叫帳前軍。

  皋捩雞所部是從晉陽以西的樓煩監牧城出發的,充作大軍先鋒。行至平夷、石樓之間時,聽聞夏軍進占了大寧,于是加快行軍速度,星夜兼程,趕至隰州。

  康君立有令,萬勝軍余部歸皋捩雞指揮,盡快奪回大寧,打通與李承嗣部的聯系。也就是說,這只雞現在是主將了,故安元信、史敬镕都看著他。

  “勿要耽擱了,先至橫城,稍稍修整一下。”皋捩雞一揮手,下令道。

  二人自無異議,立刻跟上。

  河中戰場的情報一份份傳遞到了洛陽。

  邵樹德雖然不做遙控,但他依然很關注戰局。同時也在考察每一個將領的表現,默默記下,以作日后的評判依據。

  趙光逢、謝瞳二人站在地圖前。

  邵樹德默默看著,突然問道:“聽聞李克用已至潞州,他帶了多少兵馬?”

  “很難探查到。”趙光逢回道:“只聽到了匡衛、拱衛、保衛三軍軍號,余不知也。”

  以前邵樹德總覺得自己帳下軍號雜亂,現在發現李克用更亂。

  晉軍還多是小編制,一軍最多萬把人,少的就三五千,十余萬軍隊,不得整出幾十個軍號?

  “對晉軍,還得軍政兩方面下手。”邵樹德說道:“又打又拉,方是正道。”

  之所以生出這個想法,是因為最近有晉人來投。

  投奔的晉將讓人很是意外,竟然是曾經傲嬌無比的米志誠。

  略一詢問原因,原來是吃了敗仗,回去后被人瞧不起。再加上他做人也很失敗,沒什么朋友,四處受到排擠,一怒之下拋妻棄子南奔。

  邵樹德對他沒什么惡感,也沒什么好感,打發到突將軍,補了個隊正。

  他也詢問了下李嗣本的情況,得知其人已被調往幽州。不過到底是晉王義子,還撈了個新近改編的捉生軍軍使之職——捉生軍,是李克用以山后蕃部為主組建的新軍之一,去年編組完成,主要負責對契丹方面的作戰。

  “李杭這次立了大功,處理完那邊的事,抓緊回來,我還有要事交給他辦。”邵樹德說道:“讓盧懷忠不要太過緊張,李克用至潞州,多半是虛晃一槍。烏嶺道那地形,也支持不了太大規模的軍隊。如果戰事吃緊,便調左廂一部至西線。當然,萬事他做主。”

  盧嗣業默默記錄。

  他的工作其實也是要有技巧的。邵樹德所說的每一句話,他先要領會意圖,然后下筆成文。領會不到位,就有可能傳遞出錯誤的信號。而且,他也需要對政局、戰局有相當的理解才行。

  他在邵樹德身邊干了這么多年還沒被換掉,足見其工作是得到了認可的。邵樹德曾經開玩笑,盧嗣業再去地方歷練幾年,回來可以當宰相了。

  “再遣使至潞州,面見李克用。”邵樹德又道:“就言兄弟相煎,何其不智。我已在洛陽為其修建王宮,侄兒侄女們將來亦有封賞,何必打打殺殺。聽不聽是他的事,速遣人辦理,回來后細細報予我知。”

  (本章完)

夢想島中文    晚唐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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