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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威權

  陜西節度使是任遇吉,他也是邵樹德元從老人了。

  這種核心老部下,要么掌軍,要么在地方為官。

  任遇吉軍事才能一般,看起來似乎沒有名將之資,但他善于察言觀色,洞悉人心,權謀手段不錯,因此還有一個能發揮大用的地方,那就是替邵樹德掌控地方,穩固人心。

  李璠已經入朝,邵樹德額外賞賜他駿馬百匹、錢三千緡、獠布萬匹,并賜靈州別院、毬場各一,錄其子二人為官,分任宥州錄事、鹽州司馬,面上算是做到家了。

  陜西鎮還有兩個節度副使,即華州刺史孫霸、虢州刺史黃滔。

  孫霸長子孫進德原本在鄯州當團練使,現已進任廓州刺史,另錄其一子任鄯州龍支縣令。

  于我有恩者,必報之。

  為我拼殺者,皆有富貴。

  邵樹德從來沒有忘了老兄弟,這也是維持團隊凝聚力的必需。

  任遇吉早就得知邵樹德有意出巡轄下幾個從屬藩鎮,宣示威權,免得諸鎮軍民只知節度使而不知夏王,畢竟夏王是節度使,人家也是節度使,理論上是平級的。因此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整修行宮,非常賣力。

  陜州城內本有陜城宮,即隋大業初所置之弘農宮,有些破敗,本欲修繕,但任遇吉知道邵樹德不喜歡住在城里,于是花費數月時間,整修了另一座行宮——

  繡嶺宮,位于硤石縣西三里的秀嶺坡上,顯慶三年置,有御湯。

  崤函谷道從山下穿過,行宮北面有大通寺,武后圣歷年間所建。玄宗東巡,駐蹕于此,因幼女瘖(yin)而能言,大喜,遂加擴建,敕賜大通寺額。

  繡嶺宮內外,已經開始了布置。

  尚儀杜氏手下又增添了六名女史,達到了十人之多。

  女史的來源,有各蕃部酋豪進獻的嫡女,另外還有關北豪族如折氏、楊氏、王氏、韓氏家族出身的女子。此外,與邵樹德相厚的丘氏、宋氏、李氏(李劭)、裴氏(裴通)、孫氏家族的族女也選拔了一批。

  不是關西基本盤的女子,邵樹德覺得不太放心。

  杜氏是正五品尚儀,直領女史十人。未來還會提拔正六品司籍、典籍、掌籍、司樂、典樂、掌樂等職務,這些職位下還各有女史數人——當然,這是遠期,近期還沒必要。

  邵樹德還沒稱帝,各項機構已經開始慢慢脫離藩鎮的窠臼,向一個中央政權轉變了。

  夏王府各屬官,以后會慢慢演變為朝官。

  杜氏之類的女官,以后會慢慢演變為宮官。

  宦官也有投靠過來旳了,比如劉景宣等,以后會演變成內侍。

  至于王妃、孺人、媵,自然就是內官了。

  朱全忠還在玩“藩鎮為國”的體制,邵樹德這套,本質上和他一樣,但更正規,更有威儀,看起來更能唬人。

  這也是軟實力的一種嘛,別人都是草臺班子,還在苦苦摸索,就你一家看起來最正規,還挺能打的,有志于搏富貴的人自然會多看兩眼——呃,前提是他對朝廷沒有太多忠心。

  李忠帶著親兵在行宮內部及外圍防御。

  他手下本有五百人,前陣子邵樹德下令鐵林、武威、天德及侍衛親軍選拔忠勇之士五百人,補入親兵都,再度將編制擴大為千人。

  外圍山嶺,則由侍衛親軍及鐵林軍右廂步軍駐防。鐵林軍左廂及騎軍駐于崤函谷道對面。

  溫泉之內,泡夠了的邵樹德起身,坐到了胡床上。

  “陜州諸官,都通傳到了么?”邵樹德招了招手,杜氏、韋氏走近,跪了下來。

  “保義軍正在崤縣休整,軍使王建及已奉令,星夜前來。”陳氏稟報道。

  “鎮國軍使甄詡,已經上路。”

  “陜虢華邵四州刺史,業已通傳,克日即來。州縣主官及佐二官員,亦將偕行。”

  “諸縣大族、豪商、名士,亦會前來拜見。”

  “好,得讓他們知道誰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邵樹德捏了捏韋氏的臉,滿意地說道。

  他記得后世建國前后有件事,印象很深。

  當時地方工作人員發動群眾,順便掃盲,第一件事居然是教那些百姓他們是中國人。

  聽起來不可思議,但教育水平低下的百姓是真的不知道。

  他們不知道這天下是什么樣子,誰統治著一切,甚至連縣長、鄉長是誰都不清楚。

  此時只會比民國末年更差。

  安史之亂前,河北百姓只知安史二圣,不知長安圣人,也是事實。

  陜西鎮剛剛被清洗,官員換了不少,急需鞏固下人心,絕不能只知有節度使、刺史,而不知有夏王。

  “大王,還有一事,浙東董昌連修好幾座生祠,民間皆傳言其欲稱帝。”陳氏繼續稟報道。

  “不用管他。”邵樹德心中微動,這并不是壞事。

  世上總有些蠢人,覺得自己實力很強,身邊再圍上一圈心思叵測之徒,終日歌功頌德,事實上處于信息繭房之中,對真正的天下形勢缺乏清醒的認知。

  董昌若稱帝,對邵樹德而言絕對是好事。

  屆時,他將通過朝廷,奪董昌之爵,褫奪本兼各職,同時任命錢镠為浙東、浙西兩鎮節度使。

  大勢之下,董昌的實力多半很快土崩瓦解,錢镠吞并兩浙之后,實力大增,可以更好地牽制楊行密。

  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沒有任何陰私手段,就等董昌跳出來作死了。

  “好了。”邵樹德又捏了捏韋氏的臉。

  裴氏捧來袍服,杜氏、韋氏起身,穿好襦裙,三人一起動手,替邵樹德穿好親王袍服。

  任遇吉正在前廳等著。

  “大帥。”任遇吉起身行禮。

  “出鎮陜州,地方上可有異動?”邵樹德問道。

  “偶有小亂,已被平定。”任遇吉答道:“王殷此賊,遣人潛回陜州,拉攏王氏舊人,悉被斬殺。而今地方安定,穩如泰山。”

  王殷就是蔣殷。其母被王重盈納入房中后,就跟著改名王殷。邵樹德攻河中之時,王殷逃竄至汴州,投靠朱全忠。朱全忠以王重榮為其舅,對王氏子孫多有錄用,王殷也得了個幕職,幫著朱全忠奔走。

  “可拷問出什么消息?有沒有人聯絡王瑤?”邵樹德問道。

  邵樹德知道,陜虢、河中的民心,可能不在自己這邊。甚至就連華州,應該也是不太穩當的。

  歷次戰事,這幾個地方屢被征丁,課以重稅,土團鄉夫也上陣過幾次,損失不小。他們向著自己才有問題呢,而這也是此番出巡的原因之一。

  “沒有。”任遇吉答道:“王殷怕是還沒膽子聯絡王瑤,王瑤也不敢造次。”

  “那便好。”邵樹德點頭道:“秋播之后,四州發丁十萬,轉運糧草、器械,今年我要一舉解決洛陽。”

  見任遇吉有些不信,邵樹德笑了笑,道:“板渚城已為我軍所克,高仁厚移師孟州,攻河陽關。待這些據點被一一拔除,洛陽局勢明朗矣。”

  其實,孟州方面早就在打制器械,做好攻河陽關的準備了。

  河陽橋非常寬闊,梁人至今沒舍得燒毀。不過一旦戰事緊急,他們該燒還是會燒的。

  當然能不能拿下中潬城,邵樹德并不是特別在意。

  他解決洛陽戰局的關鍵,并不在這里。

  九月二十六日,秋播已經陸陸續續展開了。

  邵樹德出了繡嶺宮,抵達召公塬。

  左右鐵林軍兩萬余人在此列陣,陜西四州官吏、軍將、士人、商賈盡集于此,一一參拜。

  保義軍左廂四千眾也趕了回來。

  “萬勝!”“萬勝!”

  呼喊聲此起彼伏,那個大紅色的身影到哪邊,哪邊的氣氛就熱烈起來。

  王郊也跟著喊了幾嗓子,神色激動。

  他已經是副將了。托李璠被解決的福,他手下的兵馬被分食,一千人補充河陽各軍戰損,一千人補充赤水、武興、固鎮三軍戰損,一千多人被解賓部吞并,一千人打散后編入了保義軍左廂。

  一千人,可以組建一個戰兵營、一個輔兵營。

  王郊武藝精湛,敢打敢拼,在河洛立了一些功勞。軍使王建及與他開玩笑,若當他義子,立升副將。王郊自是不允,不過到了最后,王建及還是提拔他當了副將,管一營五百戰兵。

  前方的高臺之上,旗幡林立,華蓋如云。

  王郊眼神很好,很清楚地看到那個大紅色的身影又回去了。

  愛開玩笑的軍使王建及站在一旁,神色嚴肅,畢恭畢敬。

  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節度副使、虢州刺史黃滔也在場,正在說些什么,遠遠地聽不真切。

  “大丈夫當如是也!”王郊很是羨慕。

  夏王、王妃并坐于上,女官圍繞于側,文武將佐分列左右,臺下還有來自各縣的官吏、大族、士人、豪商。夏王夫婦說了句什么,眾人盡皆拜倒。

  這是何等的威風、權勢!

  高佑卿站在王郊身后,悄悄踮起腳尖,夠著頭往前看。

  他是王郊當年護送黃滔至虢州時認識的華州城傍少年,河渭蕃人出身,自稱高仙芝后裔。

  剛入軍那會,傻乎乎地拿著個不知道哪里弄來的馬鞍,見到馬就悄悄跟著,想套上去騎一番。

  現在沒那么傻了,知道還是得戰場廝殺立功才行。

  小小年紀的他已經有了斬首一級的戰功。

  攻新安縣之時,賊軍出城襲擾,高佑卿以步拒騎,單對單,竟然將一名梁軍騎卒給捅下了馬弄死,也是神人。

  馬蹄聲響了起來,一騎奔至他們陣前,大聲道:“夏王有令,全軍大酺三日,人給絹兩匹。”

  仿佛洪水爆發一般,喝彩聲從一營傳至另一營,軍士們用槊桿擊地,神色欣喜。

  “不如,擁夏王做天子算了。咱們兵強馬壯,怕個甚。”高佑卿小聲嘟囔道:“只要夏王賞我一匹馬就行。”

  “夏王如今這排場,與天子也沒多少差別了。”王郊嘆道。

  旁邊一名文吏也有同感,搖頭晃腦吟道:“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皇居帝里崤函谷,鶉野龍山侯甸服…桂殿嶔岑對玉樓,椒房窈窕連金屋…”

  王郊若有所悟。夏王前呼后擁,四野賓服,出則金戈鐵馬,斬將奪城,入則椒房金屋,窈窕逢迎。如此做派,無人敢置疑,離天子怕是只有一步之遙。

  該抓緊機會了。攻滅朱梁,封妻蔭子,在此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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