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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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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后,風陵渡守軍不愿回來。”王殷匆匆走了進來,稟報道。

  他的臉色有些疲倦,更有些焦急,顯然這一趟搬救兵的舉動是勞而無功了。

  “他們降了邵賊?”王珂生氣道。

  “陳將軍直言,請任王瑤為節度留后。”王殷先看了眼王珂臉色,然后小心翼翼地說道:“邵賊若來,風陵渡上下自當戮力死戰。他們不降外人,只降王氏子孫。”

  “放屁!”王珂騰地站起身,將茶壺都碰翻了。

  他的眼神閃爍不定,內心之中顯然在激烈掙扎。

  “勞煩夫人再去為我煮一壺茶。”王珂突然說道。

  “夫君莫要氣傷了身體。”李氏嘆了口氣,離開了房間。

  王珂煩躁地踱著步子,突然走到王殷面前,道:“你我早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王瑤若來,定然不會放過你。”

  猶豫了半晌之后,小聲問道:“若殺了李克用之女,降順邵樹德,事情可還有挽回之機?”

  王殷一驚,立刻勸道:“留后,事已至此,怕是無甚用處了。”

  王殷又不是傻子。王珂若要殺妻,只會找他們動手,屆時李克用勃然大怒,王瑤、邵樹德為平息其怒氣,定然會把他們這些動手的人解送晉陽,便是想痛痛快快求死都不得了。

  “也是。”王珂頹然坐回胡床,聲音哽咽道:“王氏素來善待軍士,不想至此時,一個個都只想著自己。”

  王殷無語。軍士們不是挺有良心的么,還是向著王氏的啊,只不過換成了王瑤罷了。

  但這事,唉!王瑤多半要他死,怎么辦?

  事到如今,或只有李克用、朱全忠可投,王殷已經在盤算該怎么出城了。

  “留后,方才入城之時,滿街武夫,士氣低落,如今或該加發賞賜,提振一下士氣。如此,上下皆感留后之德,或愿死戰。”王殷說道:“蒲津關三城,尚有數千戍兵,近在咫尺,留后何不召之?某不才,愿為留后再跑一趟。”

  王珂猛然抬起頭來,道:“微君言,幾失計矣。”

  蒲津關三城,為河中命脈,素以精兵良將鎮之,最早可以追溯到汾陽郡王郭子儀。河中衙軍,往上追溯,也是郭汾陽的平叛精兵后裔。

  此地守軍,無論是亡父還是叔父,都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能動。之前著急忙慌跑回來,竟然忘了此事。

  “君速去!城內尚有萬余衙軍,若得數千蒲津關精兵入援,或有轉機。”王珂說道。

  李氏帶著婢女煮完茶進屋,剛好聽到最后一句話,頓時有些詫異,道:“夫君,妾在晉陽之時,聽阿爺與諸將閑聊,城外有寨,戍以精兵,賊軍便不得全力攻城。蒲津關東城與河東近在咫尺,可為奧援,為犄角之勢。若賊兵來攻,樵采、扎營、打制器械,諸多不便,還得留大量軍兵防著東關城——”

  “住口!你一介婦人,相夫教子便可,懂什么軍略?”王珂出言打斷道。

  剛說完,有些后悔,覺得口氣重了,下意識想說些好話。但轉念一想,兩千晉兵又不在城里,劉訓多半也死了,還怕個屁!

  想起過去一年,小心翼翼,從不敢對妻子大聲說話的憋屈模樣,便是老實人也受不了。此時罵了兩句,心情大爽。

  李氏畢竟只有十五歲,被丈夫一訓,眼淚就流了出來,低著頭跑出去了。

  王殷在一旁目瞪口呆,下意識覺得不對。

  但想想也無所謂了。王珂這條破船,愛咋折騰咋折騰。

  匆匆離開王府后,王殷直接便往西城門而去。

  大街上氣氛凝重。有軍士在劫掠百姓,但沒人管。

  三三兩兩的武夫聚在一起,用危險的目光看著王殷這類遍身綾羅的人。還有膽大的在指指點點,顯然是認識他的,不知道說了什么,一群人轟然大笑。

  是了,權力更迭,與他們這些底層武夫何干?相反,說不定還是好事。

  大亂之時,沖進這些往日的高官顯貴宅中,搶掠財物,肆意凌辱女人,不知道多爽快。

  新帥上位之后,不還得用他們?不還得好好哄著?

  說不得,府庫之中的錢帛,就都得散出來發給武夫。

  一些人的職位,也可以升一升。

  當然這只限于王瑤。

  邵樹德有自己的部隊,肯定用不著他們,那日子可就慘了。說不得,還是要和夏賊死戰!

  王殷出了城之后,直接策馬南奔,往風陵渡、永樂縣的方向而去,竟是連家人也不顧了。

  大丈夫何患無妻!日后有了功名富貴,什么樣的女人不可得?

  王殷離去后不到半日,由千戶赫連雋統率的兩千步騎便進抵河東城下。

  他們是從東面虞鄉縣的方向過來的,充作大軍先鋒,后面還有青唐都五千人、鎮國軍三千余人。

  河中軍遣五千步騎出城列陣,赫連雋與其交戰,不勝,退后十余里下寨,河中軍也不追擊,只一門心思守城。

  而此時的北線,邵樹德已親領大軍進抵寶鼎縣。

  縣令征發壯丁健婦上城戍守,欲死戰。王瑤遣人喊話,最終開門請降。

  天使裴樞也已經動身,一路追趕,欲與邵樹德、王瑤匯合。

  王瑤把留在北岸的一萬土團鄉夫也調了過來,全軍兩萬余眾,自告奮勇前去攻河東縣,邵樹德不許,令他隨大軍一起行動。

  五月二十二日,邵樹德率大軍抵達河東縣外,扎營屯駐。

  此時收到消息,被隔斷在外的汾水關鎮軍降了河東,康君立統大軍猛攻霍邑。

  “晚了!”邵樹德笑了笑,將一摞信件收了起來。

  河中軍校封藏之,偷偷遣人出城送信,言軍心浮動,皆欲換個節度使邀賞。

  河中幕府營田判官封充遣人相告,王珂大賞三軍,同時恐嚇軍士,言靈武郡王欲盡殺河中衙兵,軍士們將信將疑,士氣有所恢復。

  王珂親將之一、南來吳裴出身的裴凌將長子送到邵樹德軍中,直言王氏對他有恩,不欲加害王珂。

  還有一些其他雜七雜八的人,基本都出身封氏、裴氏,或者與他們關系密切。

  不過看起來,給邵樹德送信的人還是少數,往王瑤營地跑的人那可是大把大把。

  說來也是可笑。

  河東縣好歹是有名的大城、堅城,城內本有萬余衙軍、數千州兵,王珂帶著三千余騎跑了回去,這幾日大概又跑回去三五千,接近兩萬五千步騎的守軍,按理來說應該守得鐵桶一般,但現在什么樣?

  邵樹德站在剛搭建完畢的高臺上,只看到內外人員進進出出。厚實的城墻,幾乎成了公干往來的驛道,吊籃放下來提上去,一刻不得歇。甚至還有人等不及,直接用繩子攀援而下,奔至王瑤大軍的營寨。

  人心喪亂,竟至于此!

  “大帥!”高仁厚匆匆趕了過來,直接在望樓下行禮。

  這老頭!邵樹德笑了笑。正常不應該上來行禮么?

  “我腿腳不好,你上來說話。”邵樹德喊道。

  高仁厚嘿嘿一笑,蹬蹬跑上了望樓,行禮道:“參見大帥。”

  “老是聽你和李唐賓叫苦,說兵不夠,這次便給你們補兵。”

  高仁厚大喜道:“得了兵,末將便去垣縣,將張慎思的狗頭取來獻給大帥。”

  “河中降兵,都看了?如何?”邵樹德問道。

  “不錯!”高仁厚贊道:“末將隨意挑了一些人,令其射鹿子、射草人,不中者甚少。再考較刀矛之術,都很有火候。末將一問,全是積年老兵,技藝嫻熟。就是被慣壞了,一個個吊兒郎當,打仗油滑,非得狠狠整治一番。”

  “王重榮在的時候,這些人還是能戰的。他死后,六年時間馬放南山、刀槍入庫,軍中烏煙瘴氣,風氣敗壞。現在整治,還不晚。高將軍既然覺得不錯,那便先挑吧。”邵樹德說道:“若今后覺得他們不堪戰,可別再來訴苦。”

  “有末將整治,保管服服帖帖。”高仁厚拍著胸脯道:“練好之后,重來一次汾水之戰,大帥的鐵林軍怕不是要被打得…”

  說到這里,老高終于知道厲害,明智地得閉了嘴。

  徐浩、野利遇略二人齊齊瞪了他一眼,不過沒和他一般見識。

  “降兵萬余眾,高將軍先挑三千人,補入天雄軍。”邵樹德說道:“挑人、補入的時候做好準備。”

  “末將省得。”高仁厚回道。

  降兵,可不一定會老老實實。若還讓他們住在河中,或許還能接受。若搬到其他地方,說不定就要作亂了。

  李克用讓昭義鎮挑五百精兵送到晉陽,半路不就作亂了么?

  可以聽你的話,為你打仗,甚至出鎮作戰,但讓我搬家?那我可要造反了。

  這事其實不僅僅是個別藩鎮,全國范圍內都差不多,有的程度輕一些,有的就比較嚴重。

  鄆、兗二鎮為何拼死抵抗朱全忠?都這副景況了,還在拼死作戰,為此給汴軍造成了巨大的傷亡?因為朱全忠殺過降兵。

  朱全忠為何殺降兵?因為降兵不聽話,不愿去汴州,只愿待在本鄉本土,守著自己的利益。

  這就是惡性循環。

  降兵不聽話,一怒之下殺了。消息傳出去后,人人死戰,不愿投降。傷亡太大,火氣上來后,整不好要屠城。而一屠城,在別的朝代或許還能嚇人,但晚唐這會,感覺負面作用更大,更能激起武夫的逆反心理,和你死磕到底。

  難不成我也要走上五代朝廷的老路?一路殺到手都停不下來?邵樹德很是無奈。

  朱全忠屠魏博,八千衙兵連帶家屬,一日間殺了個精光。

  但似乎效果不好,后來又出了個更跋扈桀驁的銀槍效節軍,戰場上賊能打,但也賊不聽話。

  這大唐的天下,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大帥,封彥卿來了。”親兵十將鄭勇上前稟報道。

  “我去迎他。”邵樹德說道。

  封彥卿離開豐州后,就回了安邑。之前探過他口風,問他有無興趣出任絳州刺史。封彥卿有些意動,不過在大封親自給邵樹德寫了一封信后,這事就黃了。

  邵樹德決定讓晉州別駕封衡出任晉州刺史,同時讓裴禹昌換個地方,出任絳州刺史。反正這兩個地方都差不多,裴禹昌應無意見。

  軍事仗打贏了,后面的政治仗接踵而至,河中善后之事,千頭萬緒。一著不慎,都可能會對未來的大業造成影響。

  朱全忠早年一味強硬,降兵不聽話就殺。但到了后來,吃過虧以后,也頂不住了,不得不妥協,但就此埋下禍根。

  邵樹德想看看,能不能軟硬兼施,徐徐圖之。

  大家都看著呢!

夢想島中文    晚唐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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