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時間,洛陽有些風聲鶴唳,大群夏軍騎兵頻繁出現在新安、洛陽之間。
朔方軍的兵力配置,大概是華州一千五百步卒、潼關八千步卒、虢州五千步卒(新到的武威軍)、陜州五千步卒,此外還有兩千五百騎卒沿河巡視。
其實最近這兩千五百騎兵基本固定在浢津不動了。
他們都是單人匹馬的肉搏騎兵,實在不是銀槍、鐵騎那種游騎,活動能力太弱了。
就和鐵林軍軍屬騎兵一樣,為何要配屬給步兵,一起行動呢?因為離了大隊人馬,單靠自己,行軍速度比步兵還慢。
騎馬走一陣,就要休息很久,要喂食,要反芻。從華州到洛陽這段路,如果中途沒有補給點,全靠自己攜帶,那肯定步兵先到。
當然現在中途設有補給點,騎兵的速度可以大大增加,但時間長了,戰馬仍然會掉膘,乃至倒斃。
徐浩帶著數千騎,從華州出發,急行軍。
第一天就過了潼關,抵達閿鄉驛,行軍速度傲視步兵。
第二天距離下降了一些,只抵達了桃林塞。
第三天本來計劃抵達陜州,事實上半途就跑不動了。
第四天,馬不肯跑了,只能牽著馬慢慢走路。
后世19世紀普魯士軍隊甚至規定,步兵行軍十天,就要停下來等一等騎兵。
當然,如果有備用馬換,速度可以大大提高,但他們沒有,不是裝備不起,馬的飯量太大,吃喝太厲害了,養不起。
鐵林軍三千騎,馬肯定不止三千匹,但也不會給一人配雙馬,這成本在草原上可以承受,到內地承受不起。
你不愛惜馬匹,跑死馬,當然也可以速度更快,但真沒那個必要。
大群騎兵出現在非草原地帶,必然會有一個超大的后勤補給基地。
尤其是在他們無法攻城攻寨獲取里面糧食的情況下,活動范圍是非常有限的,總是在這個基地附近轉悠。
農耕地區,草場首先就少,上面長的草也多半不適合喂馬。
堅壁清野,對騎兵是有效的。人可以餓肚子,馬不行。
若是野外沒法放牧,這馬就走不了,必須喂糧食,那就離不開補給基地。
之前銀槍都奔襲洛陽東北,一人雙馬,馱載了部分糧豆,就是為了預防野無所掠,又找不到適合馬吃的牧草救急這種情況——當然光喂牧草也不行,只能救急。
朔方軍的騎兵頻繁出現在新安、洛陽之間,那只說明一件事,他們的大營往前推進了,讓騎兵能夠夠得著這片區域。
如果張全義膽子夠大,帶上洛陽城里的這五千多衙軍、州兵,以及數千屯田兵,全軍出擊,攻這個補給基地,一旦成功,就能把朔方軍的騎兵威力廢掉大半,因為邵樹德手頭幾乎沒幾個能打的步兵。
但他終究不敢,葛從周一開始也弄不清虛實,現在再想打,也晚了,因為鐵林、天柱、天雄三軍已經過了陜州,橫山黨項萬余人也即將抵達陜州,離石壕寨大營只有兩天的路程。
這就是邵大帥騎兵多的優勢了,你都不知道對面的虛實,根本鬧不清他有多少兵力。以為很多,其實不然。
當然葛從周在二崤山設寨也是有作用的,至少讓邵樹德的大營不敢往前移動,因為沒有兵力留守后路,看住崤山上的汴軍營寨。
現在他已棄寨而走,華州兵兩千人據守了這片區域。
這些兵,短時間內難堪大用,邵樹德也不打算帶他們東行了,繼續押運人員、物資即可。
十月二十六日,走得最快的鐵林軍抵達石壕寨,第二天,又進抵乾壕寨。
兩日后,大軍全部抵達,邵樹德在乾壕寨外的神雀臺下大閱諸軍。
鐵林軍九千步卒、天雄軍五千步卒、天柱軍六千步卒、順義軍三千步卒,總計兩萬余人。
橫山山民萬余眾,留守硤石縣那片復雜的地形,并且修繕舊有堡寨體系,以防萬一。
十萬步軍,能到前線的竟然就只有這么多。
長途遠征,何其艱難也。行百里而蹶上將軍,誠斯言哉!
“諸軍人賞錢一緡、絹兩匹。”
歡聲如雷,士氣大振。
財貨,當然已經運走了,可能已到潼關,此時只能給軍票記賬。但軍士們早習慣了,因為邵大帥從來沒賴過賬。
“全軍休整兩日,兩日后,順義軍當先開道,諸軍依次而行,經澠池,往新安、洛陽方向進發。”
西邊的人口已經被擄走七萬多人,很難再找到了,現在只能去往東邊想辦法。
鐵騎軍當天就出發了。
一人雙馬,一匹騎乘,一匹馱載各種物資。
去掉各種零碎,大概馱載了百斤糧豆、奶酪、肉脯,差不多夠人和馬十天的消耗。
也就是說,他們理論上可以前出大軍五到十天的路程,但一般是五天,因為距離長了,馬跑不動。
戰馬就一匹,馱馬不堪大用,速度也慢,也沒法拿來代步,一般情況下馱馬都是放在營中的。
所謂的一人雙馬,并不是一人兩匹戰馬。
最奢侈的豹騎都一人三馬,那也只有一匹戰馬,另有馱馬一匹,馱載甲具、器械和其他壇壇罐罐,一匹騎乘用馬,平時代步,因為舍不得騎戰馬。
豹騎都的活動能力同樣非常有限,不是馬力夠不夠的問題,主要受限于糧食。
除非像蒙古人一樣,一人五到十匹馬,那倒是可以有不止一匹戰馬。
與敵人廝殺,兩匹、三匹戰馬都帶在身邊,那感覺就不一樣。
從乾壕寨大營出發,他們的最遠活動距離就在洛陽周邊,再遠就走不動了,除非能就地補充糧食。
想奔襲鄭州,首先得保證沿途有兵站供給,或者能夠從鄭州百姓那里劫掠到糧食。
前次銀槍都奔襲到偃師一線,若不是搶了部分汴軍夫子,回程的糧食在哪,也是個問題。
這次銀槍都從河北奔襲郝振威、馮霸,為何不沿路返回呢?糧食不夠啊,必須要過河蹭一蹭折嗣倫。
戰馬如果是核動力的,且不會損壞,邵樹德敢從潼關一路奔襲到朱全忠面前——前提是不被他的步兵阻擋。
更何況也沒這個必要。國朝的河南,水系發達,航運傳統深厚,都是百余年來花了大力氣開挖的運河。陸地運糧,只是朱全忠的補充,有沒有影響不大。
梁、晉爭霸時,李存勖也是趁冬天大河上凍,汴軍水師無法出戰之時過河。
有些人打仗,從來不計算距離,不考慮后勤的,也不會想能不能做到這一點。
草原和中原,完全是兩個地理環境。本方統治區和敵方境內,又是兩個概念。
堅壁清野,是限制騎兵活動范圍的最好方式,比種樹、挖壕溝之類的還有效。
鐵騎軍出發后,等于遠遠地為大軍張開了一層防護墊。即便東行時得到消息,朱全忠主力過來,有幾天時間緩沖,也完全來得及調頭。
這就是朔方軍的優勢,有主動權。
若沒這么多騎兵,東行時就要擔心迎頭撞上敵軍主力,來不及撤退了。
十月三十日,邵樹德親領步騎三萬余人東行,朝澠池縣方向開進。
走之前,他還特地檢查了一下附近的原野。
各種空地上,已經種下了大宛苜蓿、遏羅祿草等雜七雜八的牧草,不知道能不能長起來。
把牧草種子帶到中原來種下,這事聽起來啼笑皆非,但沒辦法。馬兒斷糧的時候,這玩意可以救急。平時不出戰的時候,也可以大幅度降低精飼料的喂養比例,減少開支。
希望它們不會被人毀掉,生長時也能競爭過其他無價值的野草,越長越茁壯吧。
十一月初三,大軍抵達澠池縣,縣令金索出城相迎。
“這便是忠順軍么?”邵樹德馬鞭遙指在曠野中列陣的兩千步卒,問道。
“回大帥,這便是忠順軍。”
忠順軍,其實就是原澠池縣鎮兵、鄉勇,總共兩千。
邵樹德沒給他們配備多好的裝備,因為不信任這支部隊。
他敢肯定,只要自己流露出將他們遷移走,打包回靈夏的念頭,這些人立馬就會反,除非用屠刀將他們壓服,然后將其家人全部遷走。
如此過個十年八年,大概心里就會順過氣來,可為自己所用。
到了第二代,就完全是自己人了。
“東四十里便是硤石堡,忠順軍的將士們可愿為我奪下堡寨?”邵樹德站在金索身旁,他的話當然不可能讓忠順軍兩千官兵聽到,但這話本來也不是詢問,而是命令。
硤石堡年久失修,估計也沒多少兵守御,正好讓忠順軍練練手。
打河南府的自家人,總要有第一回的。只要動了手,邵樹德對他們的信任度又可以上升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