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城池非漢界,幾多人物在胡鄉。”站在城門口,趙光逢感慨地吟了一句 “回望風光成異域,誰能獻計復河湟。”陳誠趕了上來,笑道:“走吧,趙隨使。長慶二年劉元鼎至蘭州,能看到戶皆唐人,風俗猶存。會州失陷兩甲子,某想看看是何等模樣?”
兩人作為大帥身前的心腹,之所以有時間在此閑聊,主要原因是大帥還未進城鐵林軍士卒已經涌了進去,正在占領街道兩側的房屋,百姓初始有些驚慌,不過在看到軍士們沒有拿他們怎么樣之后,又放下了心來會州城作為中唐以前的河隴州城,其實是有內外兩層城墻的。整體呈回字形布局,即便此時城墻傾頹,但依然可以看出個大概外郭有東南西北四個門,周長五里左右。從型制大小來看,即便是天寶年間,城內人口應也不是很多進城是一條石板路,車轍宛然,鐫刻著歲月的痕跡。道路兩側有不少宅院,修繕得還算可以,看得出是住著人的,就是不知道是吐蕃人還是唐人了總體而言,風格沒有大變。或許在城市經營方面,吐蕃人沒什么天賦,只能跟著漢人的習俗。后世這里還被西夏占領,風俗應亦沒有本質的變化漢人的文化,還是有生命力的。反正到了后世明朝那會,無論是會州還是原州,曾經多如牛毛的黨項人、吐蕃人都不見了,反正不可能全被殺光,最大的可能還是被同化了“這樣一座高門大宅也沒人住?”邵樹德看著街道一側的某個宅院,驚訝道這個宅院占地應有數畝,不過院墻倒塌,庭內滿是荒草,窗戶整個不見了蹤影,像是被人洗劫了一樣 “回靈武郡王,原本是有的。”一名耆老說道:“本為王家府宅,后被吐蕃酋豪占據。每逢冬春,便來城內居住。只是吐蕃人仇殺甚烈,先后三位主人都死于非命,久而久之,就沒人愿意住了,任其荒廢著。”
亂世之人,還信這個?吐蕃人很迷信啊“此乃佛塔?”邵樹德在城外就注意到這座高塔了,進城一看,卻是一座磚結構的樓閣式建筑,竟然完好無損 “是,此塔名佛光,為靈光寺供奉佛經、舍利之用。”
“吐蕃人亦崇佛?”
“崇佛,由教團管著,往往數州之寺廟,皆掌于一個教團之手。最上者曰都教授,次曰副教授,再次曰都法律、法律、都判官、判官。”
“此官耶?僧耶?”
“官僧。”
“那還是官。”邵樹德說道。與國朝的體制有些相像,但也有差別一行人繼續向前。城內整體還維持著大唐布局,寺廟、商鋪、衙門等等,但很多建筑似乎棄置不用很久了,充斥著一股破敗的氣息 “會州城內有多少人?”
“七八百戶還是有的。”一耆老答道 “蕃人多少?唐人多少?”
“各占一半吧。”
“城外有多少唐人?”
幾位離得最近的耆老一下子卡住了,很顯然觸及到了他們的知識盲區邵樹德一看就明白了,吐蕃人根本不統計戶口,只會向唐人征糧派捐。種田的唐人應該還有,但能有幾個呢?大中年間收復六州七關,其中就包括原州諸縣,當時會州局勢一定十分緊張,唐人如果不想待下去,說不定就跑去原州了戶口之事,不能指望他人,還得自己這邊做好工作州衙吐蕃人還是用的,昑屈氏的人擔任會州“節兒”,但此時早就逃散一空,一個人影也沒有邵樹德在州衙內四處轉了轉,仔細看著每一個角落。陷蕃百年的州城,如今在他手里收復,即便再沉穩,這會依然難免生出股志得意滿之氣。不過一想到昑屈氏還在四處流竄,拿出了他們游牧民族的拿手好戲,與自己打游擊,心里那股高興勁就淡了下來 “諸位。”邵樹德又回到了前面,看著聚過來的會州耆老,道:“無需擔心會州再度陷蕃。某已決定將定遠軍派駐會州,保一方安定。此皆精兵也,隨某南征北戰,數有功勞,昑屈氏但凡敢來,定叫其有來無回。”
“有大唐天兵在,自當無事。”不管相信還是不相信,耆老們場面還是做足了的 “從今日起,會州當訓華風,破胡氣。漢人也好,蕃人也罷,軌俗須得混同如一。”
“自當從命。”
送走了一干耆老后,邵樹德將陳誠、趙光逢、盧嗣業三人找了過來。他可以騙別人說收復了會州,但騙不了自己。昑屈氏避而不戰,主力仍在,這始終是個麻煩,必須得商量個對策出來 “大帥,某有一計。”出奸計還是陳誠厲害,估計路上就在考慮了,這會已經想出了一個辦法,只聽他說道:“大帥可多派騎兵,將吐蕃向南驅趕,然后派人縱火,焚掠草場。此時牧草尚未返青,又已是三月,吐蕃部落積存的草料消耗得也差不多了,當可奏效。”
這計——有點毒啊!
“沒了草料,吐蕃人待如何?”邵樹德問道“要么跑得遠遠的,去別的州過活,要么干脆決一死戰。”陳誠說道邵樹德仔細想了想,燒草原這事其實沒那么簡單。會州的草場,一路上看過不少,一塊一塊的,放一把火,也就只能燒得一片。要想全境燃起熊熊大火,須得派出多路人馬,四處放火,多放火,勤放火,如此才能將地上的干草燒掉——當然青草也可以燒,就是比較麻煩如果說這事還可以靠多派人手解決的話,那么燒草原所帶來的其他負面影響就不得不慎重考慮了邵樹德仔細想了想,中原王朝干這事的不算多,漢代有過,明代有過,國朝似乎也有過,其他朝代就沒聽說過了 對了,國朝干這事的主要是幽州鎮:“盧龍節度使劉仁恭習知契丹情偽,常選將練兵,乘秋深入,逾摘星嶺擊之,契丹畏之。每霜降,仁恭輒遣人焚塞下野草,契丹馬多饑死,常以良馬賄仁恭市牧地,請聽盟約甚謹。”
現在已經三月份了,離牧草返青大概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效果不是很理想,但應該還是有相當作用的。只是,負面影響也會顯現出來,敗壞自己的名聲啊!
“大帥,據聞昑屈氏投靠岷州姻親,并以此為后援,四處北上擄掠。之前寇原州,大掠數縣。過些日子,估計又要寇渭州乃至會州。昑屈氏打的主意,多半還是認為我軍不會久居,一旦走了,他便卷土重來。雖說定遠軍將常駐會州,然賊軍寇掠之事,防不勝防,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見邵樹德有些心動又有些猶豫,陳誠加了把勁,建議道:“若擔心燒到白家等部族的草場,大帥不妨派人向南走遠點,盡量往南燒。此時刮的西北風,斷不會影響會州各部的。”
艸,連風向都考慮到了。這火,只燒胡鄉,不燒漢界,該不會一路向南燒到岷州去吧?
“會不會引得吐蕃各部聯合起來攻我?”
“大帥,只需派人告知岷州吐蕃,只誅昑屈氏,不涉其他人等,同時厚贈金帛。蕃人貪婪,以金帛之利誘之,以燒草原之事嚇之,雙管齊下,姻親又如何?即便這會時間短燒不成,待深秋霜降之后,有五個月的時間給咱們燒。牧草有限,不緊自家牛羊吃,難道給昑屈部的牛羊吃?”陳誠說道:“昑屈氏沒了后援,也就只能返回會州。此時人困馬乏,要么來降,要么去搶別人的草場,連找咱們晦氣的心思都沒了,畢竟給牛羊找吃食要緊。”
“他不來,咱們就逼著他來。”陳誠最后總結道 “計是好計,但做起來怕是沒這么簡單。也罷,先讓白家派使者去岷州,就以燒草原之事脅之,講明便是這會燒不成,半年后某也會派人來燒,看他能躲得幾時,還敢寇掠州縣否?”邵樹德說道:“先嚇嚇他們。燒草原這事,干系重大,非不得已不要這么做。”
邵樹德還是擔心會引發諸多不可測的負面影響。干了這事,怕是就沒幾個部落愿意降自己了,名聲實在太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