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對面審訊官用的是漢語發問,在審訊椅上固定著的徐詠,心中也是一怔。
雖然之前日本人也是用漢語問過話,不過,這個問話人的語氣,一聽就是標準的中國人。
能進到審訊室,還能開口審問的中國人,這是幾個月來,經歷了大大小小審問的徐詠,這是第一次遇到。
“這個人會是誰?”徐詠不禁抬起了頭,尋聲向外望去。
柵欄對面的審訊桌前,坐著三個人。
正中的中川禮三已經打過多回交道,徐詠再熟悉不過了。他身上這一處又一處嚴刑拷打留下的創傷,大多都由中川禮三所賜。
中川禮三左邊坐著的是名穿著軍裝的女子,一定不是剛才說話的人。
再往中川禮三右邊望去,一個身材挺拔、面相俊朗的年輕人坐在那里,正向自己看來。
徐詠定睛一看,心中不由一愣,這個人看著怎么這么面熟,難道自己在哪里見過?
相由心生,盡管徐詠這一愣的表情停留在臉上的時間很短。不過,這樣一瞬間的微變,卻被對面的徐浥塵準確捕捉到了。
徐浥塵清晰讀出了徐詠此時心中所想——自己很像一個人,好像在哪見過。
自己會像誰?
自己像的這個人,還會與對面的三叔見過?
思來想去,答案只有一個——自己的父親徐遠。
來之前,徐浥塵看過徐詠的檔案。
徐詠比自己的父親小六歲,自己的父親二十歲離家讀書,那個時候,三叔徐詠應該十四五的樣子。
雖然時間有些久遠,不過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大哥,應該還能記得些模樣。
“既然三叔覺得自己像一個人,那就要趁熱打鐵,盡快讓他聯想到他的大哥、自己的父親。”
想到這里,徐浥塵接著說道:“既然你不開口,我就替你說了吧。
徐詠,公歷1905年9月出生,今年39歲。
曾任江城市政府市長秘書,五個月前因通敵罪被逮捕。
其父徐長生,江城碼頭老板,現已過世;
兄弟三人:長兄徐遠,早年過世;次兄徐成,江城地質大學教授;你在家排行老三。
我說的這些,都屬實吧?”
徐浥塵向柵欄對面看去,只見徐詠還是沉默不語,一言不發。
見此情景,徐浥塵接著說道:
“據我所知,在你出事之前,你們永同和徐家也是江城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
現在,徐家三個兒子。
老大沒了,老二只有兩個女兒,你要再被處死,你們徐家豈不是絕后了?
古語有云,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我覺得,就算你不畏生死,也得為你徐家考慮不是?
就這樣沒了,是不是有愧于徐家的列祖列宗呢?”
聽了徐浥塵的一番話,特別是聽到大哥徐遠的名字,令徐詠心頭一震。
想起來了,真的想起來了,對大哥,就是大哥。
這個年輕人雖然談吐舉止,與當年的大哥大相徑庭。
不過,單論相貌,和當年大哥長得真的很像。
難道,這個人與過世多年的大哥有關系?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十有八九就是敵人又一樁詭計。
想到這里,徐詠依舊保持著沉默的狀態,一聲不吭。
徐浥塵見徐詠依舊不動聲色,便對身邊的中川禮三搖頭道:
“中川隊長,這個人軟硬不吃,一言不發我也沒辦法。
只是可惜,永同和徐家那么大的買賣,敗在這樣的不肖子孫手里了。”
“既然徐副官也問不出什么話來,那就押回去,等著槍斃吧。”中川禮三說道。
徐浥塵看了看手表說道:“中川隊長,時間稍稍有些短。一刻鐘后,再送回監獄,更合適些。”
經過徐浥塵一番忽悠,中川禮三和青木玲子已經徹底上了他的道。
青木玲子接過話來,說道:
“中川隊長,徐副官說的對。剛問幾句話,這么短時間就把犯人帶回去,確實令人生疑,還是等等為好。”
“嗯,那也好,正好我還有一件事要跟徐副官說,咱們到那邊嘮。”中川禮三指了指審訊室的門口,說道。
徐浥塵清楚,中川禮三是不想讓兩個人的談話,被柵欄里面的徐詠聽到,便說道:“好,那咱們就過去聊。”
二人來到審訊室門口,中川禮三對徐浥塵說道:
“徐副官,我有件事跟你碰一下。”
“什么事,中川隊長?”徐浥塵問道。
“在我江城憲兵隊手下,有一支二十多人的便衣隊。
這支便衣隊一直為憲兵隊工作。不過,華北司令部始終沒有給這支便衣隊編制,軍餉一直沒有著落。
憲兵隊也沒有多余的糧餉來養他們,就默許便衣隊到江城商戶和老百姓那里搜刮些錢財,來維持便衣隊所需。
不過,這幫中國人貪得無厭,正經事沒做幾個,卻到處給我捅婁子。
可是,要就這么沒個說法就把便衣隊解散了,以后就不會再有中國人為我們死心塌地地賣命了。
昨天會后,我找青木中佐碰了一下,新成立的城防司令部特戰隊,能不能把這支便衣隊收編了。一方面為你徐副官解決了特戰隊的兵源,另一方面我也卸了一個包袱。
青木中佐對我說,組建城防司令部特戰隊,除了憲兵大隊派過去一個班外,其他人員,全部由徐副官你負責,他不過多參與。
不過原則上,還是找一些信得過的人,加入特戰隊。
我找徐副官過來,就是跟你說這件事的,你看能不能把這二十多人的便衣隊給收編了?”
中川禮三靠著審訊室的房門,一口氣把話說完。
“我靠,這是破爛沒地方扔了,硬往我這塞啊。
就包大同那幫貨色,爛泥扶不上墻,還想進特戰隊?不行,我可不要這幫人。”
正想回絕中川禮三的時候,徐浥塵突然轉念又想:
“組建這支特戰隊的目的,是用來對付根據地的抗日武裝的。
如果特戰隊里的人越爛,那么戰斗力就會越弱,那樣的話,豈不是更好。
況且,青木一彥有話在先,要優先值得信任的人,又有中川禮三極力推薦,即便以后打仗不行,那和自己也沒有關系。”
想到這里,徐浥塵說道:
“中川隊長,由你引薦的人,我用的當然放心。
這樣,明天就讓他們到城防司令部報到。
通過青木督察檔案審核后,只要是效忠于帝國圣戰的,就留在特戰隊集訓。
不過,丑話說在前面,中川隊長您也是陸軍學院出身,知道特戰隊訓練嚴苛程度,要哪個受不了、跟不上,可就不能留了。”
“徐副官,那就是他們的事,和你我無關了。這樣,我今天下午就通知他們,明天一早就去你那報到。”
“那就這么定了,回去我在和青木督察匯報一下這些人的情況。畢竟她是督察官,讓她心里有數,是很有必要的。”
“好,有時間我也去你那看看,要是有什么需要的,我能幫上忙的,徐副官你盡管開口。”
話是對徐浥塵說的,可中川禮三的眼睛卻偷著向審訊桌方向的青木玲子瞄去。
“我靠,這個狗日的還真惦記上了那個日本娘們。
看來,我得好好利用一下中川禮三這個念想了。”
想到這里,徐浥塵說道:
“中川隊長,你要是能到我寒舍,那是我萬分的榮幸,什么時候過來,提前跟我說一聲。
到時候,要是青木督察也在,就找她一起敘敘。”
聽到徐浥塵提起了青木玲子,中川禮三心里頓時樂開了花,說道:
“一定,一定,到時候我提前給徐副官你去個信。”
“那好。中川隊長,咱們這一聊都過去半小時了,徐詠可以送回去了。”
“好,現在就把徐詠押回去。
押回去之后,我馬上吩咐平林副官出函,徐詠執行槍決時間延緩一個月。下午,就送到江城軍事法庭,爭取今天晚上就能上江城日報。”中川禮三躍躍欲試道。
看著,被憲兵從審訊室拖走的徐詠,徐浥塵心里清楚,營救三叔的第一步算是邁出去了。
結果是否向著自己預料的方向發展,現在還是未知數。
不過,邁出去一步總比原地踏步要強,下面就要看自己的三叔配不配合,還有地下黨是否按著自己劃的道走了。
江城的夏天,天亮來的很早。
徐浥塵用力伸了伸腰,搖了搖頭。
還好,疼了一夜的頭,終于不疼了。
昨天上午對徐詠的審問,為了知道自己三叔徐詠心中所想,徐浥塵不得已又用起讀心術。
雖然,從徐詠那里得到的信息有些零碎。
不過,徐浥塵還是清楚捕捉到,徐詠覺得自己長得很像他的大哥、自己的生父徐遠。
這個信息,來的太及時了。
徐浥塵清楚知道自己的叔叔是名堅定的地下黨員,革命戰士。并且對敵斗爭經驗十分豐富,不會輕信他人的。
現在,有了這個第一印象。以后和三叔接觸的時候,也許會容易一些。
三叔對自己防備能少一些,盡早信任自己、配合自己,這對完成所謂的“斬草行動”很是重要。
畢竟,執行槍斃的時間只是延緩了一個月,給自己的時間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