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人就是江湖。
李沐風這個江湖雛鳥,還沒來得及踏入江湖,便第一次領略了江湖的行不易。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面對江湖前輩,他究竟該以何種姿態去面對。
忍著胸中疼痛,李沐風咬牙挺直腰桿,眼中出奇的沒有憤怒,反而平靜如老山深泉,深邃而幽遠,表現出不該他這齡人該有的沉著。
一把抹掉嘴邊的血漬,李沐風齜牙一笑道:“這位女俠,現在是否解氣了?如果可以,我們之前的梁子就算是一筆勾銷了。”
面對李沐風的迥異表現,納蘭玉容依舊面無表情,只是,她的心底卻并不如此的平靜。
原本,她只是對李沐風的輕佻感覺有些厭惡,所以,出于本心,她便決定出手教訓對方一下,讓他明白江湖險惡、禍從口出這個道理。
可現在,事情的發展有些超出了她的預料,她能夠感受到李沐風身上那種壓抑的憤怒,沒有恐懼,只有憤怒。
俠以武亂禁,武以勇亂世,在這個律法不明且尚武成風的時代,現實給讓李沐風來了一記當頭棒喝,讓他清楚的認知到,“沒有力量,便沒有權利談論尊嚴和人道。”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即使李沐風心中憤慨,卻依舊能夠保持冷靜,客觀的看待事情,甚至,他已經在心里轉變角色,以一個江湖雛兒該有的姿態,正確的對待這件事,去解決問題。
當然,這并不代表這件事就此過去,只是,李沐風現在沒有力量,所以,他真能以最有利于自己的方式,先讓這件事告一段落。
對于李沐風來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不真是口頭說說,這以后只要讓李沐風尋到機會,他鐵定要讓納蘭玉容吃不了兜著走。
納蘭玉容依舊沒有可口,不過,放在刀柄上的手卻松了開來,目光轉向了一旁的宋雨燕,一言不發。
這時,高義終于鼓起勇氣走了過來,他一把扶住李沐風的手臂,將整個身子都在發抖的李沐風攙扶住,然后笑意牽強道:“額咳,那什么,都沒吃早飯吧,要不這樣,不遠處有一件早點鋪子,味道很不錯,要不,我們去吃點?”
說完,高義眼神偷偷瞥了眼宋雨燕,隨及又連忙收了回來。
而心思玲瓏的宋雨燕哪里會不知道高義的意思,立即接話道:“好啊,好啊,剛好我肚子也餓了,不過,高義,本小姐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這一頓酒讓你請了。”
說完,宋雨燕微微側頭,對著納蘭玉容道:“納蘭姐姐,我們一起去吃點東西怎么樣?”
原本并不愿繼續待在這里的納蘭玉容,在看到宋雨燕有些懇切的目光后,不由想了想,隨及竟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看到納蘭玉容點頭答應,李沐風也感覺有些訝異,雖然說他和納蘭玉容總共都沒說上一句話,不過,李沐風卻能夠感覺到,眼前這個女人除了讓她在意的人和事外,不會有任何人或事可以影響到她的決定。
而看到這一幕,李沐風感覺自己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了。
早就餓的前胸貼后背的李沐風,此刻自然不會因為一口氣,就讓自己的肚子和自己受累,所以,他很是沒骨氣的一言不發,任由高義攙扶著走向鋪子。
不過,李沐風的舉動卻著實讓高義和宋雨燕松了一口氣,他們還真怕李沐風又耍脾氣,讓事情越發的不好處理。
還沒走多遠,李沐風就看到了不遠處的鋪子,以及熱鬧喧囂的街市。
高義看著幾乎癱在自己身上的李沐風,有些沒好氣道:“哎哎,氣喘勻了吧,喘勻了趕緊從我身上起來,死沉死沉的,把老子給累的夠嗆。”
對于高義的叫罵,李沐風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依舊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癱在高義的身上,死活就是不撒開。
“哼,小樣,剛才哥們被打的時候,你呀的居然慫了,看小爺我不累死你。”看著氣喘吁吁的高義,李沐風心中充滿了報復后的快感。
同時,李沐風的目光再一次投向了一丈外的身影,看著她挺拔的背影,一陣的咬牙切齒,一副恨不得撲上去咬一口的樣子。
只是,李沐風不知道的是,一直走在他們前面的納蘭玉容,那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不知何時,嘴角微微勾起了一個微妙的弧度,就仿佛一個小女孩發現了一個她以為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小秘密,所以在心里偷著樂呵。
鋪子前,李云虎已經埋頭吃掉了一碗熱騰騰的餛飩,只感覺渾身通體舒暢,仰著身子,有些心滿意足的拍著微微鼓起的肚子。
忽然,一個熟悉的嗓音在他的耳邊響起,差點沒嚇的他從板凳上仰倒下去。
“好啊,你個李云虎,我在牢里挨凍受餓,你居然還有心情吃早飯,你還對不對的起自己的良心啊!”
打老遠就感覺坐著吃飯的人背影眼熟,等看清楚是誰后,李沐風原本癱在高義身上的身子蹭的一下就跳了起來,對著坐在鋪子里的人,指著鼻子就是一通的抱怨。
“嗨,你個混小子,有你這樣和長輩說話的嗎?”看著雙眼頂著黑眼圈,一副精神極度疲憊的樣子,李云虎心里有些心虛,又有些心疼自己的侄子。不過,他可不會慣著李沐風,直接一個大耳刮子就招呼在他的后腦勺上。
貧苦人家不懂太多的大道理,不過,卻又很多約定俗成的小道理,又或者說是歪理,就比如說“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才…”這些都是他們這些人心里認可的道理。
所以,即便是當著外人的面,李云虎依舊沒有什么顧忌,想打就打,想揍就揍,在他看來,自己家的娃,老子想怎么揍就怎么揍,這就是頂天的大道理。
當然,這同樣不妨礙李沐風跳腳罵娘,反正兩人平日里就是這么過的。
只是,他們叔侄兩無所顧忌,站在他兩身邊的幾人卻有些無力吐槽,心里不住的誹謗這兩個家伙都是什么人啊!
即便是始終泰然自若的納蘭玉容,此刻,嘴角也不禁有些微微抽搐,微微轉頭,目光深沉的注視著街角屋檐上雕刻的飛禽走獸,不愿意再繼續關注這里的情況。
街市兩旁此刻以及是人頭竄動,顯得非常熱鬧,很顯然,趕集的熱潮這一時半會還沒有過去,想來再等幾天情況就會恢復以往的樣子。
屁股剛挨到板凳,李沐風就沖著早就站在一旁的鋪子老板吆喝道:“老板,給我上兩份混沌,這一天天的餓死老子了。”
說完,他還不忘補充一句道:“記住,一會找我身邊這位捕快結賬,今天他請客。”
一旁的店鋪老板是個心眼活絡的人,一聽到李沐風這么說,連忙滿臉堆笑道:“這位小哥,瞧你說的,幾位貴客上臉來我這小鋪子吃飯,那是給我劉六面子,不就是幾碗餛飩嘛,今天這頓就當是我請各位客官的。”
聽到鋪子老板的話,李沐風本想拒絕,可是,當他看到其他人都是一臉理所應當的樣子,他雖然想要說些什么,不過,最終還是將將自己心中那些不合時宜的話給咽了下去。
整個明武王朝都是如此,他又能改變些什么?
既然無力,李沐風索性就當看不見,一條腿放在長凳上,姿態很是不雅的埋頭吃著碗里香噴噴的餛飩。
對于李沐風這種只顧自己的行為,宋雨燕很是氣憤的跺了跺腳,而高義則是一臉的無奈,索性,老板是個伶俐人,給他們三人也各自上了一碗熱騰騰的餛飩。
一碗混沌對于習慣了早上吃飽的李云虎來說,顯然是不夠的,之前,他只是因為心疼口袋里的銅板,所以才只點了一碗,此刻見李沐風吃的想,他又沒忍住叫了一碗,同時,心里安慰著自己,“娘的,老子就奢侈這么一會。”
一頓狼吞虎咽之后,李沐風打了一個暢快的飽嗝,整個人的精神也恢復了過來,眼神時不時有意無意的瞥向納蘭玉容,右手無意識的敲擊著桌面。
等到所有人都吃完離開,老板始終沒有開口索要飯錢,反而賠笑著將他們幾個送走,臨了得了高義的一句話,老板的笑意便更濃了。
“劉老板,以后有什么難處,可以找人給我高義第一句話。”
這句話幾分真假李沐風分辨不出來,但是,李沐風能夠感覺到,這個叫劉六的鋪子老板只有在他們離開的時候才真的露出了幾分輕松的笑意。
回到攤位的劉六準備收拾碗筷,只是,當他的目光注意到桌子上的兩個扣起來的碗時有些奇怪,不多也沒有多想,隨手便將兩只碗給翻了過來。
餛飩鋪子并不是多能掙錢的營生,只能勉強養家糊口,再加上劉六為人厚道,不愿意在原料上偷工減料,所以,掙的錢就更少了。
今天一下子虧了七碗餛飩,說不心疼連劉六自己都不信,只不過,他以前也遇到過這樣的事情,當時他可沒有今天這般的眼力勁,最后便是吃了一個大虧。
翻開碗,劉六有些失神,兩只碗下面的分別擺放著兩摞銅錢,不用數,劉六憑感覺就知道每一摞都有十個銅板,也就會兩碗餛飩的價格,再一想剛才眾人坐下來的位置,劉六拿起了桌子上的銅板,眼神有些莫名的恍惚。
看似最是難登大雅之堂的叔侄二人,在某些細微處,卻閃爍著別人不成擁有的人性光輝,哪怕細弱螢火,卻也能溫暖人心底的最深處。
當然,李云虎要是知道李沐風同樣幫自己付了錢,不知道會不會跳腳罵娘,打罵幾句敗家玩意兒。
而對于李沐風叔侄倆的小動作,高義和宋雨燕并沒有發現,只有身懷不俗內力、六識敏銳的納蘭玉容發現了叔侄兩的舉動,原本平靜的新湖像是被稚童扔進了一塊石子,蕩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也許,連納蘭玉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對李沐風的觀感已經在無形中有了很大的改變,最起碼不會看著就感覺討厭了。
記得她還很小的時候,她那個儒雅氣勝過江湖氣的爹爹摸著她的腦袋,言語和煦道:“容容,你以后要記住,挑心儀男子時對方可以沒有俠氣、義氣、甚至是梟雄氣概,但是唯獨不能沒有人氣,只把自己當人,卻不把別人當人,這樣的人即使再優秀,也無法帶給你幸福,記住了沒有。”
納蘭玉容當時年幼,雖然一個勁的點頭,可是卻不曾理解自己父親說的這番話究竟是什么意思,懵懵懂懂的她只是信任這個在她心目中山岳一般高大的男子,信任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信任…
她沒有再繼續回憶下去,原本略顯生動的眼眸深處,就仿佛寒冷的冬季降臨,逐漸的死寂一片。
霸刀刀法絕情絕義,絕憐絕愛,絕親絕友,人心如刀,冰冷無情…
頗為親近納蘭玉容的榮雨燕似乎是察覺到什么,下意識的和納蘭玉容拉開了一段距離,有些奇怪的盯著她看,只是見她臉色常,又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了些什么。
不一會,眾人在高義的帶領下,來到了一座頗為古樸大氣、鬧中取靜的宅院。
院子不大,總共也就幾進院子,不過,整個屋子打掃的很干凈整潔,院子里各個角落都種上了綠植,讓人感覺很舒服,頗有一種悠然自得的閑情之意。
看著擺放整齊、錯落有致的院子,李沐風有些懷疑的看了高義一眼,隨即開口道:“房屋整潔無異物,不是偽娘就是GAI,高義,我現在嚴重懷疑你的性取向問題…哎哎,君子動口不動手…好吧,高大哥,小弟我錯了,你就原諒我吧!”
高義黑著臉,直接一記小擒拿手將李沐風的雙臂擒在身后,很是不忿道:“小王八蛋,老子忍你很久了,真當哥收拾不了你,今天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就不知道馬王爺到底有幾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