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9 流年(上)

　　躺在公司宿舍的床上，方言就那么靜靜地看著天花板，抽著煙，腦海里不由自主的回憶起了曾經的那個人。

　　她叫趙倩，是方言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才遇到的同班同學，之前方言在另一個班上。

　　當時五年級上到了第二學期，學校組織加強班讓那些希望考上市里初中的人一起學，他不打算去市里上初中，就退出轉班了，正好被分配坐到趙倩的前面。

　　因為方言的學習成績還不錯，不久就當了小組長，后來老師又組織四人學習小組，他和趙倩自然分到了一起。

　　接觸的多了，大家自然就熟悉起來，不過五年級的方言還不懂男女之情，更多的時間就是和她互懟。

　　因為趙倩是個脾氣很犟的女生，方言呢，又不會憐香惜玉的讓著她，主要是他也不懂那個，于是兩人總是為了一點小事斤斤計較，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好在都是少年心性，彼此都不記仇，吵架的第二天又像是什么都沒發生一樣有說有笑，遇到不同意見了，又繼續吵。

　　只是后來有一次吵架，方言無意間涉及到了媽媽這個層次，本來只是隨口一說，純屬嘴快，沒想到一向跟方言能吵的不分勝負的趙倩卻一下子敗退了，眼眶一紅，什么話也沒再說，直接兩手放在桌子上，頭埋在里面，應該是哭了，但并沒有哭出聲。

　　方言一下子懵了，不明所以，畢竟女生哭泣的威力實在太大，老師若是知道了，他肯定免不了一頓批。此刻他心里頓生怯意，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呆呆的看著，滿臉忐忑不安。

　　這時趙倩的同桌名叫陳雷的男生開口為方言解惑了，他跟趙倩都是九里村的，他告訴方言，趙倩的親媽早已去世了。

　　原來如此，難怪問候她的母親會有這么大的反應，真是失言了。但方言當時并不懂如何安慰對方，只能一邊羞愧不安的偷偷看著她，一邊暗自祈禱她不要告老師。

　　最終趙倩沒有告老師，而且也不知她怎么想的，還利用老師上課回身在黑板寫字的時候，偷偷給他遞紙條。

　　紙條上寫了什么，方言已經記不清了，但大概是說她親媽去世后，老爸娶了后娘，后娘生了一個弟弟，對她很不好。

　　紙條的最后還表示她哭了不怪方言，畢竟他也不知道，只是她想起了親媽，有些難受。

　　看完紙條，當時的方言終于松了一口氣，隨即明確的表示自己知道了，以后不會說這樣的胡話了。

　　至于趙倩為何要對他說這些，他沒去細想，也沒深究，只是覺得有點意外，僅此而已。

　　男生的生理發育期似乎總比女生要慢上一點，好多年后，已談過戀愛的方言才真正明白趙倩的心思，當時的她或許并沒有喜歡他，但有好感是肯定的，可惜遇上了一個木頭疙瘩，不懂美人心。

　　而且細細回想，趙倩身穿的衣服確實都很破舊，即使她是個美人坯子，但方言卻從未見到任何鮮艷的色彩出現在她的衣服上，永遠都是不起眼的淡黃上衣，黑色褲子，更多的，方言已經不記得了。

　　趙倩的身世就這樣坦白了，但二人相處的模式并未改變太多，方言依舊覺得這是一個頂嘴的家伙，兩人繼續在課余時間激烈的互懟。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趙倩的戰斗力似乎下降了，因為從那以后，他總是勝多輸少。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了，小學的學習生涯即將結束，期末考試之前的某一天，班主任忽然讓大家民主選舉一下班上三好學生與優秀少先隊員的名單，四個人為一組，寫十個人的名字出來，到時唱票，擇票數高的人當選。

　　話音落下，全班五十幾個人全都興奮了，要知道以往這可是老師的權利，基本上老師只給學習好的那幾個發獎狀，其他人僅剩下眼饞的份。

　　于是所有人都熱烈的開始討論起來，班上瞬間陷入了鴨子嘈堂的狀況，但無人在意這個。

　　方言與趙倩的小組自然也很純粹的開始為老師選拔起人才來，一個個人選被提出，經過四人表態，行，就寫上，不行，就下一個。

　　那股子認真與虔誠的勁頭，方言到現在都忘不了，連他高考的時候都沒有過這么投入。

　　方言一直認為光學習好沒用，人品也很重要，畢竟三好學生講的就是德智體，德在前，智在后。

　　所以好幾個學習好的人選都被他否決了，他認為這些人品德不過關，不能將獎狀給這樣的人，而他為了以身作則，直接將自己排除在了名單之外。

　　五十幾個人一個班，方言這一組是一個個輪著來的，等輪到趙倩上名單的時候，其余兩人都覺得可以，方言卻死活不同意，說她這人總是蠻不講理，這樣的人怎么能選為三好學生，優秀少先隊員呢？

　　可能方言眼里的趙倩是這樣，但其實在另外兩人看來，趙倩的學習成績雖然一般，但人真的挺好。

　　可惜在方言強烈的反對下，趙倩主動退出了，這樣一來，兩人也只好作罷。

　　半節課的時間，四人將全班所有人品評了一遍，可惜十個人選就寫了八個，還剩下兩個怎么也湊不齊，這時老師已經在講臺上催促大家交名單了，真是急得方言滿頭大汗。

　　他有心降低標準，但想想好多話是自己說的，還說的那么大義凜然，此刻就反悔是不是有些太丟臉了，因此就在其他小組紛紛上交名單的時候，他就坐在那硬抗著。

　　在一片沉默之中，負責記錄名單的趙倩開口了，說就剩兩個人了，不如就寫你和陳雷吧。

　　話說完，人已俯身書寫，神態自然，臉色平靜。

　　方言很想義正言辭的拒絕她，但話到嘴邊了，卻怎么也說不出口，心里說不清是虛榮心發作還是羞愧難當，臉憋的通紅，最終還是垂下了手臂，默認了結果。

　　后半節課是唱票環節，但方言已無心去聽了，他的心里還反復回想著趙倩剛剛開口的那一段記憶，直到他聽見自己的名字出現在黑板上才回過神來。

　　應該不止他這組寫了自己的名字，因為他的名字出現了七八次，看到這里，方言才松了一口氣，若是只有他這組寫了，那他真的要尷尬死。

　　接下來他就聽到了趙倩的名字，有些意外這個瘋丫頭也能有人推選，若是平日，他肯定毫不猶豫的要懟她幾句，但剛剛發生的那一幕讓他失去了所有的勇氣，像個木偶般呆愣愣的看著。

　　最終他十一票，陳雷十票，趙倩六票，四人組除了唯一成績倒數的楊登玉同學，其他三人都榜上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