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夜風,比起聯邦的其他地區都要顯得更加狂野。
太陽下山之后,僅剩下的光源便只剩下了懸掛于邊的那輪明月。整片天地也似是被剝去了名為色彩的概念,除卻了漫無天際的素黑之外,便只余下了刺目的純白。
毫無遮掩物的前提下,即便是一只膘肥體壯的黑妖在此,也會在幾分鐘內被凍成一具僵硬的冰尸。
而在北地人的俗語之中,素有風是刮肉刀,冰是敲骨錐的說法。
時至今日,靜安總算是明白了其中心含義所在。這些夾雜著冰晶的狂風不斷地重復著打濕,干硬,這兩個過程,直至將身上的衣物都給凍成如同冰塑一般的堅實的條狀物。
根本留不住溫度。
寒風緊緊地貼著皮膚,就像是流水一般緩緩向里透來,幾乎不過一小會兒,內襯的薄衫都會凍出一層薄薄的冰片——在意識到這一點后,靜安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寒冷對他并無大礙,可對于這些跟在身后,一腳深一腳淺的小家伙們而言,卻是個非常致命的問題。
這樣下去不行。
靜安瞇著眼睛,半抬起了腦袋。他四下打量了一番周遭的環境,簡單地預算了一番距離與方位。
“前面有個背風的斜坡,可以讓人稍微歇息一小會兒。”
紛亂的冰晶在面前狂舞,可視度維持在了一個令人發指的程度。以此為前提,一旁的艾莎卻完全沒有懷疑靜安的心思。
“大家再堅持一下,前面就可以落腳歇息了!”
鼓勵之下,隊伍重新振作了一些精神。他們趕到了背風的小坡后頭,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靜安從背帶里頭摸出了一小把的牦牛肉干,平攤在了手中之后送到了老冰棍的面前。后者的一張長臉此時都被凍成了一團冰坨坨,可卻同樣沒有絲毫的不適感。此時正搖著尾巴,開開心心嚼起了凍肉干。
他試探性地摸了摸老冰棍的被毛,卻發現冰雪不過是覆在了外層上的薄膜而已,夾在了里頭的內毛依舊干爽無比。
“…你以前有這么耐寒嗎?”
“嗚嗚~”
靜安仔細地回想一起,似乎就在老冰棍陪伴著一同旅行的過程中,這家伙也在慢慢地發生一些并不起眼的變化。
這就是系統讓我有耐心的緣由嗎…
沒等他細想,身旁艾莎的聲音便打斷了他的思緒。
咕嚕嚕。
缺斤少食的后果,便是翻涌的胃酸影響腸胃,直至發出這種令人側目的響動。
可是…靜安已經給了她吃的。
他盯向這個臨時入隊的小家伙,語氣變得有些低沉。
“你的食物呢?”
艾莎低垂下了腦袋,腦袋上的皮氈帽里頭灌滿了冰水,此時已經與她的頭發粘連成了一團,就像膠水般緊密。
“我,我送給小杰克了。他剛才一直在哭,說是想媽媽,又冷又餓…”
很有責任心,這點不錯。但是…不應該是現在。
沒等她說完,靜安便打斷了她的發言。
“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但你要記住,絕對不能再有下次。”
他微微一頓,似是為了強調般,繼續說道。
“這話我只說一次,我不需要你跟隨我一輩子,只需要你幫我翻譯兩個月左右的高地人土語即可。到了那會兒,我們分道揚鑣,你想怎么做都是你的事。”
“而現在,你必須注意自己的身份。”
“你先是我雇傭的人,其次才是他們的姐姐,明白嗎?”
毫不留情的批評。
艾莎只能緊咬下唇,無言以對。她始終無法放下對這些小家伙的擔心,從靜安手中接過食物后,首先想到的便是小杰克的哭臉。
“對,對不起…”
一張凍到結實,發硬的干餅遞到了艾莎的面前,捎帶上了些許無奈的語氣。
“下不為例。”
難以言喻的喜悅瞬間沖淡了內心的糾葛,艾莎因為激動而漲紅了的小臉上展露了笑顏,對著靜安連聲道謝。
“謝謝,謝謝您!先生!
靜安卻只是偏過了腦袋,一副不想再多說的模樣。
他從來都不是個喜歡強迫別人的脾氣,只要艾莎不礙著正事,隨便怎么折騰也沒有多大的干系。
對于他來說,值得上心的始終都只有老冰棍與諾爾而已。
“風小了一些,準備一下,繼續走…算了,你們還是等等吧。”
如果只是為了把這些小孩送到安全的地方,靜安突然想到了一個更加高效的方法。他將身上的衣物脫下,在地上鋪開后,墊出了一塊顏色各異的斑駁毛毯。
赤裸著上身的男子絲毫不懼空中的寒意,他左右打量了一番,顯然是對自己的想法相當滿意。
只是還欠一道手續。
“艾莎,你會縫制嗎?”
“當,當然了!葉蓮娜嬸嬸教過我這個。
那就沒問題了。
“把這些一副都縫在一起,盡快快些,不用好看。”
簡單而又直白的指令,幾乎不存在難以理解的內容。盡管艾莎的心中尚且還留有困惑,但此時她也多少摸清楚了這位‘雇主’的脾氣。
少問,多做。
穿針被不知名的動物尖牙所替代,引線也換成了棉衣上的絲線。
沒過幾分鐘,全神貫注的艾莎便完成了靜安的指令。她緊張地抹去了腦門上的細汗,一邊打量著自己的‘杰作’,一邊懷揣著忐忑的心情——直到靜安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這顆懸掛的心才算落地。
“叫上你的小伙伴,讓他們都坐上來吧。”
左右不過五個未滿十歲的小家伙,躺平在這拼湊的毛毯上都顯得綽綽有余。
艾莎遵循著靜安的指令,領著一眾小伙伴趴在了毛毯上頭,紛紛抓緊了一處能夠維持身形的凸起。。
“都坐穩些,可別掉下去了…還有位置,老冰棍你也上去。”
靜安深深地吸入一口冷氣,提起右臂,將毛毯的一角攥到了手心里頭。
巨人之心,加速運轉。
旋即,他的皮膚便如同沸水般開始微微泛紅,在身體機能可以承受的范圍之內,靜安開始邁開大步,領著一眾小家伙直沖向前。
“抓緊了。”
及膝多高的積雪被沸騰,發熱的肌肉給推開,靜安赤裸著上身,如同分海直行的巨人一般,直挺挺地朝著身前的黑夜進發。
一條足以能讓兩人行的并道,便在眾人的身后浮現,惹得一眾小孩目瞪口呆。
“阿加莎,是阿加莎大人的馴鹿。”
小杰克顫抖著凍到發紫的薄唇,卻依舊掩蓋不住那綴上了充滿童真的呢喃。
“阿加莎,阿加莎大人…感謝您的垂憐,感謝您的憐憫。”
堅定的信仰在絕望之中具有極大的感染力,不過一會兒,小家伙們的祈禱便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凜冬之神阿加莎,她就是寒風的化身。
傳說萬千個精怪都被馴化于冬之神,而馴鹿,則是孩童的庇護者。
赤裸著的上身能夠抵御嚴寒,健壯的下身可以開疆拓土。
他的肩膀寬而厚,能夠扛起山般的巨熊。
他的胸襟寬而闊,能夠包容幼兒的無知。
他是勇武之人的化身。
他是凜冬的斗士。
如星辰般閃爍的目光,在靜安的身后緩緩點亮,他們連成了一片,似是天上的啟明星一般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