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說!”
“怎地個不好說法?”
朱棣看著于謙醉醺醺的模樣,心中竟沒有絲毫的惱怒反倒是一臉淡然的看著于謙。
“如果說草民現在能夠回到建文帝時期,肯定是要幫著今上一起靖難的。畢竟今上的功績,是天下萬民都有目共睹的。今上能夠當大明帝國的皇帝,是大明帝國和天下百姓的福祉。
不過若草民生在先帝洪武朝,正常的考科舉在建文帝手下當官。那草民應該會選擇與建文帝站在一起,共同對抗今上的靖難軍隊。
畢竟自古以來,忠為臣子之本分。”
“你知道本官的身份,難道你就不怕本官像上位稟告要了你的小命?”
“不怕。若是草民怕死還跟你這個狗官費這么多口舌作甚?
我于謙不管面對什么人,都會把心中真實所想表露出來。
而且我也不避諱的告訴你,我于謙效忠的永遠是能夠為天下百姓帶來福祉的皇帝。當今皇帝如果能夠保持他為民造福的理念,不論如何我于謙都要為他奉獻我所有的忠心與才能。
如果當今皇帝不能保持他的理想,那我于謙便辭官不干做個閑云野鶴罷了。”
“那你既然說是效忠于天下百姓,為何在當今皇帝不能造福于天下之時選擇歸隱呢?
推翻那個昏君,換一個能夠為天下百姓造福的皇帝豈不是更好?”
“那樣會帶來戰爭,這天下好不容易才安穩下來我于謙又豈能當那個挑起戰爭的人呢?
再者說了,如果說我于謙是國朝的官員之身份。那么對于皇帝來說,我還有更好的勸諫方法用不著造反的!”
“哦?說來聽聽!”
“若是皇帝實在昏庸,我于謙將會用以死相諫的方式來讓他醒悟!
血灑金鑾殿,用我的一腔熱血讓那個昏君改過自新!”
“那若是昏君還不悔悟呢?你這豈不是白白的送了性命?
都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留下一條性命,不比血灑金鑾殿要好?”
“人臣者,當忠也!忠之內涵,在于輔弼人主匡正過失不惜性命!
君之過,乃臣子過也。皇帝犯了錯誤,就是我這個當臣子勸諫不當造成的。若不能用一往無前的勇氣去讓皇帝改正錯誤,那我這個臣子又有何臉面去見天下萬民耶?
就像我剛才說的,若是皇帝為百姓造福且信任于我、我便傾力而助之。
若皇帝為百姓造福卻不信于我,我便請辭歸隱不能讓國朝政局動蕩。
若皇帝昏庸而殘害天下百姓,我便以七尺之軀報百姓之信任!”
“就真不考慮造反嗎?”
“當然不!那不是忠臣之所謂也!
我于謙生平最敬仰的,便是宋文天祥公與岳飛大帥。平日里一言一行,都以二位先輩為目標。若我于謙有朝一日可以成為國朝官吏,則必以文、岳二公為榜樣佐皇帝陛下為百姓造福!”
朱棣看著于謙,竟然無語了一會子。
就在朱瞻基為于謙感到擔憂的時候,朱棣忽然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你果真是個值得信任的忠良之士呢!
本官平日里最敬重的就是于先生這樣的人,今日有幸相見真是讓本官欣喜若狂。
咱們今天就在這里一起喝酒吃肉順便聊聊國朝新政,于先生意下如何啊?”
“可也。”
于謙居然沒見外,直接沖朱棣伸手要酒喝。
“既然朱統領想要請我喝酒,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不過朱統領既然是身居高位,想必一定能搞到最近很流行的那種蒸餾酒。我上次有幸在太孫殿下那里喝過兩次,之后便一直沒有口福喝到。畢竟蒸餾酒價格不菲,我這種窮酸舉子也沒錢去買啊。”
“當然能搞到,不就是區區蒸餾酒嘛!”
朱棣給暗處的朱瞻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去拿酒。
朱瞻基無奈,只能偷偷捧了一小罐子白酒讓李蕙玉傳上去。
“就這點酒怎么夠喝?朱統領你真是個黑心的家伙呢。
你方才說聊聊新政的事情,分明是你要在今上面前說些對新政有見地的看法以求升官發財。但是你這家伙對于政務來說根本就是一竅不通,這才想到從我口中套一些見地來為你所用。
我方才看你這個人投緣便想著一邊喝酒一邊給你講講,但是見你這副摳門的模樣我又不想跟你說了。”
“別別別,于先生若是嫌酒不夠本官就再去給你拿便是了。
而且于先生你以大明帝國之忠臣自居,這對新政有好處的見地怎能因為本官的摳門你就不說了呢?”
“我只是看不上你這樣既想那好處又不想付出成本的人罷了,至于說我心中那些對于新政的見地完全可以告訴太孫殿下讓太孫殿下呈給陛下看!”
“好好好,于先生說的是。這都是本官,哦不,是在下錯了。
在下這就吩咐人去給于先生多拿一些酒來,讓于先生盡興!”
朱棣這話音剛落,朱高燧與楊士奇便端著兩罐子酒走了進來。
身后還跟著徐欽與徐景昌兄弟,二人手中還提著一只燒雞、一包牛肉。
“定國公?你怎地也來了東宮太子府?”
“這不是于先生嗎?”徐景昌故作驚訝的看了于謙一眼,而后恍然大悟一般的解釋道“家父曾經與朱四哥是至交好友,每次逢年過節我都會在按例拜訪太子殿下之時順便看看朱四哥。
這不是宮里的除夕年會剛剛結束,我受上位之托去給太子殿下與漢、趙二王殿下送上位給皇孫們的賞賜。
送完之后太子殿下等人都早早的歇息下來,我便來這別院尋朱四哥喝酒了。”
“可是定國公啊,你這完成了任務還滯留于宮中這可不符合國朝規矩吧?”
“嘿嘿,你不說、我不說、朱四哥不說這又有誰能知道呢?
而且這東宮名義上是皇宮的一部分,其實是算外朝的地方。留宿東宮可跟擅自留宿大內不一樣,就算是上位知道了也沒事!”
“那剩下這些人都是誰啊?”于謙看著其余三人,眼神中閃出一絲戒備來。
“這位是本將軍的堂哥,也是國朝之魏國公徐欽。
這位是朱四哥的兒子,朱小三。
這位是內閣的楊士奇楊學士,他也是朱四哥的好友。今日楊學士本來是要幫太子殿下整理折子的,但因為除夕宴會的緣故現在還有上百份折子沒有批復。
楊學士便得到了太子殿下的許可,在東宮政事房徹夜處理公務。這不是方才楊學士因為困頓出來透透氣,正好撞見了我們幾人偷偷摸摸的來尋朱四哥喝酒。楊學士便要求加入進來,喝點酒清醒下頭腦也可以更好的處理政務不是?
三位啊,這位是太孫殿下最看好的才子于謙于先生。”
徐景昌早就編好了眾人的身份,于謙一問他便對答如流的兩頭介紹。
“喝酒還能清醒頭腦?”
于謙震驚了,他看著楊士奇久久不語。
“東閣大學士、領吏部尚書、吏禮刑三科給事中、加直隸巡撫楊寓楊士奇,你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號稱國朝第一相的楊士奇?”
過了好一會子,于謙才試探性的開口詢問了楊士奇一句。
“對,正是本官!不過這國朝第一相倒是謬贊了,且不說國朝本沒有丞相一職、就算有我楊士奇也當不起這樣的贊譽。我大明帝國人杰地靈、賢才輩出,我楊士奇不過是個平平無奇的文官不值于先生如此稱贊。”
“這不是民間士子們對楊學士的美譽嘛!”
于謙連忙起身對楊士奇恭謹了行了一禮,而后又對趙王朱高燧與魏國公徐欽二人微微一禮。
“我說你小子這還看人下菜碟呢,為何對本國公如此輕慢卻對楊學士禮遇有加?”
“楊學士乃是國之柱石,新政的實操者!
陛下與太孫殿下所有的改革措施,不都是楊士奇楊學士親自完善各種細節且實際操作的嗎?
可以說沒有楊學士,便沒有今天的新政!
陛下乃是千古未有的立志改革之君,楊學士乃是千古未有的立志改革之臣。沒有陛下,楊學士充其量只是個普通賢臣。沒有楊學士,陛下的新政就只是鏡花水月。
陛下與楊學士,這是我們讀書人對于君臣關系的最高追求。
魏國公你乃是馳騁沙場的將軍,怎么可能理解我們文人呢?
就像是我原來也不能理解你們追求的腰提三尺劍,直為斬樓蘭這樣的壯志情懷。
直到我親自上了戰場,體會了男子為國建功立業馳騁沙場的快意之后才能初步的理解你們這些將軍。
所以說魏國公你若是想理解我,就要多讀書!”
徐欽感覺于謙是在變著法的罵他讀書少,但是他還找不到證據。
“很好,態度不卑不亢、說話有理有據。這種言談舉止已經讓朕看出了他的才能,基兒果真是沒有騙朕啊!”
朱棣小聲的對朱高燧嘀咕了一句,朱高燧聞言也知道了朱棣要進一步考察于謙的打算。
于是乎深諳朱棣心理的朱高燧,便主動上前與于謙套近乎道“來來來,于先生快快喝酒!
今晚本來就是個酒局,于先生來此不喝兩杯這可是我們待客不周了!”
于謙聞言直接端起酒杯,把高度的白酒一飲而盡。
這一下子于謙就上頭了,而上頭的于謙可是很可怕的。
“朱統領啊,你不是想問我關于新政的見地嗎?
今天看在你請我喝酒、加之楊學士也在場的份上,我于謙就告訴你一些關于新政的見地。到時候你跟今上匯報上去,說不定今上一高興就賞你呢?”
“好好好,請于先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朱棣十分誠懇的給于謙倒了杯酒,而后以一副學生的模樣聆聽于謙的教誨。
“朱統領你知道今上的新政,有什么地方需要改進嗎?”
“新政的節奏太快?這也是楊學士天天抱怨的,除此之外沒發現新政有什么需要改進的地方呢。”
“不不不,這不是新政節奏的問題。
今上本就是個急性子,想要快些落實新政也在清理之中。反正太孫殿下與楊學士在落實的過程當中,把今上不少太超前的政策都給改正了。
是不是啊?楊學士?”
“這是誰跟你說的?”
楊士奇看著臉色如同鍋底黑的朱棣,心中暗道一聲不妙。
“當然是太孫殿下啊,前兩天太孫殿下還說今上的高產作物種植方案過于激進呢。本來今上要在河北與遼寧兩省全面推行新作物的種植,太孫殿下與楊學士瞞著今上只在保定府和沈陽府兩地試種了。
太孫殿下還抱怨陛下對于農作物的培育一點都不專業,說什么新作物的培植需要試驗各種土壤、氣候、肥料。在上百次試驗后,才能大范圍的推廣。”
朱棣瞪了瞪楊士奇,然后又狠狠的剜了一邊偷聽的朱瞻基一眼。
“太孫殿下都瞞著上位什么了?聽你的意思太孫殿下好像還瞞著上位其他事情了?”
朱棣故作好奇,追問于謙道。
“也不多,基本上都是今上那些過于激進的新政手段。
瞞著今上的地方主要都是新作物培植和修路這兩方面,其他的新政措施太孫殿下還都是按照今上的意愿完成的呢。”
“修路?”
“對啊,太孫殿下以前抱怨過陛下因為北征征募了太多徭役。本來民間就有反對之聲想要休養生息兩年,結果剛打完仗今上就要全國大修路又要征募徭役。
太孫殿下苦勸無果,氣的太孫殿下直接下令各地方的護衛團傾巢而出。在路剛剛開始修的時候,就打傷主管官吏、或者是制造各種人為意外阻止工程開始。太孫殿下便以個地方奏報工程拖后為由,順理成章了免除了許多地方的徭役。”
“這個小兔崽子!”
朱棣算是知道了,他這個好孫子背著他都干了些什么。
“先不說這些,剛才于先生你說的新政問題是什么啊?”
“皇權不下縣!朱統領可曾聽過這樣的話?”
“當然!”
“這就是新政最大的問題!”
“為何如此說?”
“不管朝廷和各省的新政如何火熱,但是廣大的農村還在士紳們的控制當中。如果國朝不能深入農村,真正的調度農村的力量來那新政不如不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