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金忠與魯成山二人對大漢將軍與金瓜武士的破口大罵,這次大朝會的主角朱高熾倒是一臉的淡然。
而另一個主角朱瞻基,也對此沒什么意見。
不過朱高熾的淡定是真淡定,他知道他的太子之位肯定會被朱棣拿下來的。
朱棣對于他的要求很簡單,他朱高熾可以仁厚也可以平和但就不能違背朱棣的大政方針。
朱高熾對于下西洋計劃開海和與士紳集團決裂毫無興趣,朱高熾只想做一個傳統的“仁德安邦”之君。對于大明帝國的內外改革不光是沒興趣,還在某種程度上持反對意見。
朱棣是不可能容忍他朱高熾更改這些國策的,矛盾終有一天會爆發。
但是朱瞻基的淡然,卻是因為懵圈而導致的波瀾不驚。
“這什么玩意!
怎地大父忽然就要說廢了父親大人,也沒跟我提前通個口風啊!”
朱瞻基這才想起張輔跟他匯報說錦衣衛曾經監視了他們親軍六衛指揮使的事情,當時朱瞻基還說是“大父他老人家為了平衡朝中勢力,不要去妄自揣度圣意”。
房寬也曾說過,朱棣越過他直接封賞了他麾下五軍營第二衛的兩個指揮同知爵位。
楚云昭也曾說過,朱棣也越過他直接召了他麾下順天前衛的兩個指揮通知面圣。
朱瞻基當時沒當一回事,現在想想朱棣是為了穩定他麾下人馬的軍心以準備廢太子了。
朱棣怕他為朱高熾一事而“造反”,所以說提前控制了他的軍隊。
從親軍六衛,到跟他關系費錢的五軍營一、二衛、燕山左、右衛、順天前衛基本上都被朱棣來了一手釜底抽薪。
這也證明了一點,不管朱瞻基立下多少功勞、掌控了幾個軍衛。朱棣對于軍隊的掌控,都是絕對的。這也能夠說明朱棣為何一直容忍朱瞻基的各種“僭越”,因為不管朱瞻基怎么樣都不能在朱棣的手中翻了天。
就在此時文淵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夏元吉、文昌閣大學士兼工部尚書金幼孜、武英殿大學士兼禮部侍郎黃淮、西閣大學士兼大理寺卿蹇義、鴻臚寺卿李瀚揚、刑部侍郎張德涵、都察院左都御史胡廣(升官了)、都察院右都御史李少文紛紛出列,眾口一詞的替刑部尚書魯成山與朱高熾說話。
在兵部尚書金忠的帶領下,頗有一番氣勢。
殿中的文官,除了東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楊士奇、戶部尚書楊榮(升官了)、太仆寺卿兼國子監祭酒楊溥三人以外,就只有胡榮與孫忠兩個外戚沒有出列了。
不對,朱瞻基回頭望去竟還有一人在低頭直立沒有說話。
新上任的順天府尹陶憲淳,一個本沒有資格參與大朝會的官員。
朱瞻基本能的察覺到這個陶憲淳可能就是朱棣留的后手,一個在今日大朝會上對文官集團釜底抽薪的后手。
而八大傳國藩的親王藩主也都奉詔入京,在周王朱橚的帶領下躍躍欲試的準備反擊。
勛貴們在魏國公徐欽與淇國公丘福的帶領下,都直接要擼袖子上去跟文官們碰一碰了。
而參謀本部的陸軍總參謀長胡瀅與水師總參謀長王景弘(鄭和是下西洋艦隊司令官)則是一副作壁上觀的態度,沒有朱棣的話他倆根本是不占任何人的隊。
黃淮作為太子黨的元老,自然是知道眼前太子朱高熾與文官集團是處于一種絕對的劣勢。
自從參謀本部的設置之后,文官集團是一點的軍權都沒有了。現在除了劉真的府軍中衛以外,朱高熾手上沒有一支軍隊的支持。
而且在朱瞻基持之以恒的把宗室、勛貴們的利益從土地上轉移到下西洋計劃當中,一個新的商業利益圈形成了。這個由皇帝前頭、宗室為刀、勛貴為盾的利益集團,已經能夠和文官集團平起平坐了。
而這里就要涉及到一個關鍵的問題,那就是為何朱瞻基能夠融合起這個利益集團而以往的皇帝們不能呢?
在此之前,不論皇帝利用勛貴還是宗室亦或者是宦官去制衡世家以及之后的文官集團都避免不了一個問題。
那就是皇帝的政治盟友,在一定的合作后都會與文官集團同流合污。
因為文官集團的政治資本乃是小農經濟與土地,而皇帝的政治盟友們最終也會在一場場的政治斗爭中成為新的地主進而轉換為新的世家(文官集團)。
封建主義下的小農經濟,土地是最根本的利益來源。
也就是說不管皇帝如何制衡文官集團,都會讓他的政治盟友重新變成新的文官集團而已。
朱瞻基利用文官集團去剝奪宗室、勛貴們的土地,進而把這些利益集團的獲利點轉移到商業上面。
不同的利益點,就造成了這兩個利益集團與文官集團的脫節。
脫節之后,就是一個嶄新的、足以制衡文官集團的新團體的出現。
現在朱瞻基要做的,那就是等。
就等高產作物到手、新的紡織技術成熟,挖了士紳階層的根基。
“陛下,臣有要事啟奏!”
朱瞻基還在思量當中,陶憲淳便出列說話了。
“哦?陶愛卿有甚子事情要講啊?”
朱棣似笑非笑地看了陶憲淳一眼,這個眼神令黃淮感到十分的不安。
“臣與廣漢侯劉真將軍慰勞北征歸來的將士們,還向北方草原諸部的使節宣召了陛下的圣諭。
在此期間,臣發現了一個驚天的大秘密!”
“說!是何等的大秘密,讓陶愛卿你如此的震驚呢?”
朱棣臉上那微妙的表情愈發的令黃淮不適,心中直呼“劉真誤我!”
“直隸布政使張深串聯十余名官員向北方草原諸部走私糧食與鐵器,燕山后衛指揮使張棕將軍(當年那個山西都指揮使)在查證他們的時候居然還被他們派人給行刺了。
好在張棕將軍只受了點輕傷,這才能把事件的詳細情況跟臣匯報上來。
這些人通過宣府、大同一線每年都會向北方草原走私數十萬石的糧食與上萬斤的鋼鐵,山西布政使周鶴春與山西按察使劉復光都可以作證。
而這個張深,正是武英殿大學士兼禮部侍郎黃淮的門生!”
“陶憲淳!你胡言亂語!你們這些人都是誣陷本官的門生,請陛下明查!”
“是不是誣陷下官說的自然是不算的,但是下官這里還有其他的人證呢。
既然張棕將軍、周鶴春布政使的證詞,黃學士您信不過。那跟您同是太子殿下親信的廣漢侯劉真將軍的證詞,您可還能信了?
若是您還不信,剛剛調入五軍都督府的滕定將軍的證詞您還可信否?
滕定將軍既不是勛貴,也不是文官。他來作證,可謂是公平!”
朱瞻基聞言又驚訝了,這滕定可是趙王朱高燧的人。當年朱瞻基沒有與滕定親近,朱高燧又因滕定的“不忠”(也就是不跟朱瞻基保持一定的距離)而疏遠了他。
這家伙當了好幾年的中間派,這回忽然就被朱棣給提出來沖在對抗文官集團的最前線了。
而令黃淮憤怒的是,劉真“投敵”了。
“劉真!你受太子殿下之大恩,怎可背棄太子殿下?”
“黃學士您在說什么啊?
現在明明說的是您的門生走私之事,跟太子殿下有什么關系?
難不成太子殿下也參與走私了?”
黃淮一時無言,他是把朱高熾和文官集團綁在一起慣了。現在朱棣指使劉真去對付他們文官集團,他黃淮下意識的就把文官集團與朱高熾給等同了。
現在的黃淮才反應過來,朱棣這是蓄謀已久的針對文官集團來一次清理了。
所謂“錦衣內衛監視劉真部下被發現”、“金忠召開文官會議要向朱棣討說法”、“朱棣大朝會失言暴露了他的目的”,這全都是朱棣的計劃也都在朱棣的算計當中。
劉真的當朝“倒戈”,使文官集團一下子就陷入了被動。
而隨著少許的物證被呈上來,文官集團就更慌了。
物證不多,但是致命。
一張不大的信紙,乃是張深與阿岱汗來往的信件原稿。
一塊上好的黃金,乃是阿岱汗送給張深的禮物。黃金被雕刻成蒙古飛鷹的形狀,底下還印有阿岱汗的私人璽章(阿岱汗私自刻的)。
劉真給了黃淮一個不怎么真誠眼神,似乎是在說“老子再怎么說也是勛貴,還能跟你們這幫子文官混在一起了?”
黃淮氣的不行,他現在算是知道了朱棣沒打算廢太子而是單純的要搞他們文官集團而已。
可是黃淮還是猜錯了,朱棣也是想廢太子的。
只不過廢太子乃是第二任務,第一任務事對付他們文官集團罷了。
這也就能解釋的通,為何劉真“倒戈”的如此干脆的原因了。
因為朱棣向劉真保證過,暫時不廢朱高熾的太子之位。且就算是廢了他朱高熾,也會給朱高熾一個富貴安全的。
但是朱瞻基可是冷汗直流,他不是因為朱棣打壓文官集團而后怕乃是對于朱棣的另一招而感到害怕而已。
那就是滕定。
這個家伙根本沒被朱高燧放棄,他一直以來都是朱高燧的暗子。
朱棣此番理由陶憲淳與滕定這兩個朱高燧的心腹沖鋒在前,是有兩個更深層的目的。
一來是朱棣一旦廢了朱高熾的太子之位,那原本用來制衡朱高熾的朱高煦就必須一起回家養老。
那朱瞻基的勢力,可就沒人能夠制衡了。光靠一個羽翼尚未豐滿得朱瞻壑,是不夠制衡朱瞻基。的。
趙王朱高燧,就是朱棣用來制衡朱瞻基的新砝碼。此番陶憲淳與滕定二人立下如此大的功勞,肯定會在宗室、勛貴圈子里攢下一波聲望。而這些聲望,也將會小范圍的變成朱高燧的政治資本。
被朱棣加強了一些的朱高燧,也將會成為朱瞻基的新“平衡木”。
二來就是讓朱高燧與文官集團徹底的決裂,就像是當時朱高煦制造搜刮文官集團家產一樣。
這樣一來朱棣的合法繼承人當中,就沒有文官集團能夠擁立的對象了。
從法統上來講,朱瞻基就成了唯一的繼承人了。
宗室、勛貴集團能看上的朱高煦、朱高燧文官集團看不上,文官集團能看上的朱高熾宗室、勛貴集團看不上。如此一來,雙方除了繼續擁立朱瞻基以外就找不到合適的皇位繼承人。
朱瞻基本就是宗室、勛貴集團最看好的皇位繼承人,在文官集團當中也有楊士奇這樣的支持者存在。剩下的士紳文官們,在法統與大勢的裹挾之下想不擁立朱瞻基也不行呢。
除非文官集團造反,要么別無他法。
但是,文官集團手上沒有軍隊啊。
以貿易為立足點的參謀本部與勛貴集團對于軍隊的把控,豈容爾等這些以土地為立足點的文官集團插手呢?
朱瞻基嚇的是冷汗直流,他算是認識到朱棣的可怕之處了。
老子一邊制衡你,還能一邊給你鋪路。
就問問你小子,你服是不服?
服了。
朱瞻基服了。
想來今日是不太可能廢太子了,朱瞻基便松了一口氣。
“依《大明律》,該如何判罰!”
朱棣發出一陣怒吼,響徹了大殿之內。
“當斬之!”
“當連坐!”
陶憲淳與滕定的話黃淮懵圈了,就連一直淡定的金忠與夏元吉也是立馬哭喊著要朱棣開恩。
朱棣看著下面一幫子家伙哭哭啼啼的樣子,心中甚是歡心。
不過朱棣也沒打算把他們給一鍋端了,畢竟這些家伙可都是有真才實學的。
“這樣吧,陶憲淳你暫代刑部侍郎一職負責查案。
此事暫時告一段落,等陶憲淳查出來更多的關聯者再說。
咱們現在說說朕的新政,朕要設置一個學部用來管理科舉。今后科舉的舉子們,都要歸學部管理。學部評選出新科進士之后,再交給吏部去任命官員。”
朱棣要的,是別的。
官員選拔權。
朱棣這話可以拆分成兩部分來理解,上半部分事告訴文官集團們“朕要收拾你們了”!
下半部分是給文官集團一個后路,告訴文官集團們“朕給你一個做交易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