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過后,整座小山的林木,皆化為灰燼,李觀云,也從修煉中醒來。
修為有所長進,最后即便以七情之喜中和收尾,損失也小了許多,緣由不必多言。
原本需要十年方能練就的七情之怒,在這四年光陰中趨于大成,節省了大半時間,為何呢?
目光望去,成灰的土匪,依稀有著人形的痕跡,見此,心中微嘆。
這仿佛神話中的潘多拉魔盒,打開了一次,發覺效果立竿見影,便一次又一次,傳出個白虎真人除惡之名。
但他真是為了除惡嗎?此情此景,甚至不需要解釋。他只是為了修煉,用惡人來修煉,僅此而已。
七情之怒不同于七情之喜,修之,心中盈滿大憤怒,灼燒人心,扭曲心智,稍有不慎,走火入魔。
李觀云以七情之喜中和,修成七情之怒需十年光陰,此為下策。
可現在不過四年,七情之怒便將大成,關鍵在于,他甫以中策修行,曰:禍水東引。
怒火生發,引之出體,如此便無需損耗七情之喜的修為。
血火燃燒,草木成灰,是怒火離體的一種外在顯化。
但無情之物,草木金石,又如何能理解有情眾生的怒火?是以得火不得怒,燃燒再多,也無甚用處。
怒之一字,唯有情眾生可以承載。
人,乃萬物之靈,天地靈長,一生皆受七情六欲之苦樂,所能承受之怒,遠在走獸飛禽之上。
李觀云喟然一嘆。“此法有傷天和,因果纏身,不可久持。”
不論是善是惡,人就是人,奪其命者,必受其因果,他即便有大道法身,積少成多,也有禍患。
身旁小白察覺到他心中的感懷,大腦袋蹭了蹭他的身體,這個親昵的動作,隨著小白長大,世間無人受得住。
李觀云差點被它一腦袋拱倒,一側頭,看到小白一臉委屈和不知所措的樣子,不禁莞爾。
輕撫小白虎額,感受到它軀體中爆炸性的力量,三丈虎軀,絕非繡花枕頭,每一條肌肉,每一塊骨骼,都蘊藏著山崩地裂般的神力,而最讓李觀云感嘆的,還是小白得了幾分怒之真蘊。
數年來朝夕相處,小白也受他影響,踏入修行之道,白虎血脈,本就是虎中至尊,溯本歸源,謂之靈獸。
如今得七情之怒,于血脈之外,再添神奇,放眼天下,也尋不出第二頭。
收回手,望向那二十余土匪化成的黑灰,倏地黑灰輕動,抖落下來,王放睜開雙眼。
環顧四周,那眼中又驚又怒,連忙摸索自身,微露疑惑,閉上雙眼,眨眼間,那一頭黑發化作赤色。
王放雙目圓睜,呼呼喘氣,腦海不斷浮現記憶,他們明明被血焰焚燒,他人皆化飛灰,為何他卻無事?
依稀之間,那時的自己怒不可遏,大怒火中生出大破滅,竟有毀滅一切之念。
但他生性易怒,人心受過錘煉,即便怒火沖腦,也留有一線清明,守住本心不失,未成想逃得一命。
他眉頭緊鎖,隱約覺得,自己得了一場造化,但是否是好的方向,又不敢確定。
于是梗直脖子,盯著那始作俑者。“你說的話,還算數嗎?”
“自然。”
數年之間,成灰之輩,數以千計,今日竟然有人能受之不死,李觀云心中,亦有幾分驚奇。
雖說那只是他一次修煉所生怒火,更分成二十余份,微乎其微,然而王放此人,亦不過是個凡人而已。
王放一骨碌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正要離開,一聲微弱的呼喚響起。
“弟弟,帶我,帶我走…”王放低頭一望,悚然一驚,他哥哥王霸,竟也未死。
但相較于他,王霸凄慘無比,全身上下,皆是燒傷,已不成人形,只剩下一口氣吊著。
“你死了還輕松一點。”王放呵呵冷笑。
“我不想,看在我是你哥哥的份上,救,救救我。”一只干枯焦黑的手,顫巍巍的拉住王放的褲腿。
王放本不想搭理,但不知為何,幼時一幕幕劃過腦海,哥哥也曾拼命保護于他,若非戰亂分離,當兄友弟恭。
山下小村,已然入夜,土匪被帶走,過了三日,村民們漸漸平復,又是日復一日的生活。
徐翔家里,這晚他心中有一種感覺,仿佛寶貴的東西,即將離自己而去,臨睡之前,望著徐母。
“娘,答應我,不要把阿無送走好不好?”徐翔目露哀求,可畢竟是不能自主的孩子,拗不過父母成人意見。
“睡吧,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好了。”徐母不答,輕撫徐翔短發,目光溫和而慈祥。
“你不答應我,我就不睡覺。”徐翔咬著牙,用出孩子獨屬的孩子氣方法去抗爭。
“你這孩子,真是不聽話,乖乖睡覺。”徐母氣得在他頭上瞧了兩個暴栗。
“好好,我這就睡覺。”徐翔吃痛,捂著腦袋,轉過身子,似乎是聽了媽媽的話。
等了一會兒,徐母輕手輕腳離開臥房,徐父等待著他,老夫老妻目光交匯,俱都看到各自眼中的所想。
“趕明兒去城里,我哥在城里謀生,狗娃子也長大了,算是半個勞動力,咱一家人不至于餓死。”
徐父沉默片刻。“依你。”
昏暗油燈下,兩人相對而坐,心中各有所思,片刻,徐父開口。“阿無她?”
“我算是明白了,她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徐母嘆了口氣。
“那送給誰,別人我不放心。”徐父悶聲悶氣。
“阿無這孩子,生得俊,但也傻的可以,被人利用都不知道,我看啊,不能送給普通人家。”徐母也覺頭疼。
不知過了多久,油燈燈火越發黯淡,徐父小聲開口。“聽說真人還在山里,沒有離開。”
“這?不太好吧,我看那真人不好不壞,邪性得很。”徐母皺著眉頭。
“不然還有別的選擇嗎?三天前他說了那么多的話,明顯是為了阿無,交給他,總比別人好。”
“那明天,我們帶著阿無去山上看看。”徐母也同意了徐父的看法。
“不行,不能把阿無送給別人,阿無要住在我們家里。”徐翔穿著短褂,氣沖沖的闖進來。
徐翔硬著頭皮,已經做好被大罵一頓的準備,然而想象中的斥責沒有來,有的只是徐父一聲,“沒睡啊?”
徐翔呆若木雞,看著自己的父母,恨不得他們能打自己,因為那樣的話,說不定還有轉機。
但父母十分的平靜,這種表情,讓他想起自己以前生病卻不想去打針,父母即不打他,也不罵他,只是抱著他,任他怎么掙扎,都被抱到村里醫生的家里,挨了一針。忽然明白,他們已經做出決定。
“徐叔趙姨,你們要攆我走嗎?”馮寶寶從屋外鉆進來,一雙純澈的眼睛望著徐父徐母。
徐父徐母微有些尷尬,徐父猶豫片刻。
“阿無,不是我們攆你走,你不適合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對我們不好,對你也不好。”
“有什么不好,阿無這么好的人。”徐翔大叫。
“小兔崽子,你懂什么?閉嘴。”徐母眼一瞪,徐翔不甘示弱,然后被拉過來,捂住嘴巴。
“為什么?我可以種地,我還能挑水,我也能抱柴。”馮寶寶歪著腦袋,伸出手指,一板一眼的數起來。
“和這沒有關系。”徐父苦笑一聲。“總之,明天跟我們上山。”
馮寶寶目光望去,徐父徐母俱都避開,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感覺非常的沮喪,但流不出眼淚,終究只得說。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