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朗很快意識到,杞仲的口才其實很好,至少言辭邏輯是罕有的嚴密。
而且,這人的思維實在太過肆無忌憚,許多設想近乎瘋狂,智朗聽的也是咂舌不已。
不過,智朗作為一個合格的觀眾,并沒有打斷他,只是偶爾才提幾個問題。
全程幾乎都是杞仲在那滔滔不絕,這一講,就是半個多時辰過去,終于結束了。桌面上擺滿了餐具,以及…沒吃完的飯菜,被當作了沙盤來演示。
“先生,喝茶!”智朗倒了杯茶,遞了過去。
“多謝!”
杞仲又恢復了之前發蔫的狀態,連忙接過茶杯,喝了一大口。
“先生所言,我已經知曉了,大多數我是贊同的。不過,此事牽一發而動全身,想完成短則數年,多則十數年,也急不得!”智朗斟酌片刻,說道。
杞仲所言,其實跟他的設想已經相當接近,核心問題就兩個,集權,以及打通階層躍升渠道。而這兩個問題的難處又可以歸結到一點:貴族對資源的壟斷。不過,這不是幾十年,上百年的壟斷,而是延續了數百年甚至上千年,慣性太大了,想改,不容易。
“宗主說的是。”杞仲點頭附和了一句,又說道:“我來的路上,聽說秦國在聯絡各國伐智,外患才是如今緊要之事。”
智朗點點頭,突然說道:“不過,若真的開始做此事,先生可愿擔此重任?”
“我?”杞仲握著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眼中卻有些慌張:“這…會死人的…”
智朗有些愕然,但很快轉為微笑,說道:“先生說笑了!”
杞仲也擠了個笑臉,目光低垂,繼續端著茶杯喝茶。
“暫且不說此事了。”智朗坐直了些,說道:“先生既然來此,想來是要施展抱負的。…朗雖年歲尚弱,卻也執掌數十萬戶邑,堪比大國,定能讓先生發揮所學,就是不知先生如何打算的?可有心儀的職務?”
杞仲連忙放下茶杯,拱手道:“多謝宗主!…我并無打算,全憑宗主決定。”
“哦。那這樣吧!你先幫我處理各地來的公務,等熟悉之后,再做決定?”
“多謝!”杞仲再次道謝。
轉眼到了來年三月,嚴寒褪去,積雪消融,氣溫也終于抬了起來。
趁著路面解凍,薪武帶著大軍回來了。
八千人的軍隊,全員騎兵,不少更是一人雙馬,后勤干脆自己攜帶。輕裝全速前進狀態下,五六百里的路程,他們只花了兩日就趕到了薪地。
俗話說兵過一萬,無邊無沿,如果是騎兵,還要更加壯觀。
八千人的隊伍,加上大量戰馬,直接把城外的空地堆得嚴嚴實實,站在城樓上看去,當真是烏泱泱一片。
“薪武這次倒是做的不錯。”智朗站在城頭看向城外,薪武正指揮騎兵們列隊。
且不說戰斗力如何,只從士兵的精神狀態看,已經讓人相當滿意了。
一旁的騮點點頭,笑道:“剛才我去迎接,薪武倒是大倒苦水,直言瘦了十幾斤。這次他確實盡心了!”
“果然,這家伙不推兩下是不愿意走路的。”智朗笑著搖了搖頭。
看隊列站的差不多了,他這才整理了衣著,揮手道:“走,去瞧瞧吧!”
看到智朗出城,剛整理好隊伍的薪武立刻打馬趕了過來。
“家主!你要的兵馬我帶回來了,可還要罰我嗎?”薪武跳下馬背,笑著行禮。
智朗瞥了他一眼,“你倒有信心,不過這兵馬到底如何,可不是說說而已的。”
心中剛起的豪氣又被打了下去,薪武尷尬的笑了笑,說道:“家主放心,不會讓你失望的。”
智朗騎上馬,輕甩韁繩,來到了陣列前方。他并不說話,只是從左到右走過去,目光依次打量著這些士兵。
走完一遍,智朗終于開口了。
“我知道,你們從不同地方來,有智氏士兵,也有代地,趙地,魏韓來的也有!你們之中,有的以前敵對,有的是陌生人。不過,從你們被征召到這支軍隊開始,這些都不重要了,你們今后只是這支軍隊的一員!”
智朗騎馬立在那,陡然抬高了音量:“我不管你們以前從哪來,是誰的部下,從現在起,只聽從我一人,可聽清楚了?”
“清楚!”士兵們大喊道。
“很好。”
智朗微微頷首,接著說道:“你們的家人很快會遷過來,到那時,你們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心訓練。戰場上,戰死了,我保你們的家人衣食無憂,受傷殘疾了,同樣如此。立有戰功,重獎!有過錯,必罰!…這些,我隨后會張貼軍功獎懲條例,各自留意!”
接著,智朗朝不遠處的騮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騮一路小跑著過來,卻遞了一枚酒爵口大小的銅質獎章來,正反兩面都有刀劍弓弩的圖案。
“這是我讓人打制的獎章,只有一百枚!接下來訓練優異者,會發放此物。”
說罷,智朗又指了指南方:“你們今后的營地,就在此地以南二十里外。營房已經修筑完畢,你們隨后就搬過去。”
訓完了話,接下來就是薪武的時間了。沒有太多流程,命令士兵整理各自裝備跟行李,準備即刻前往營地。
他們連續奔波了兩天,面上不顯,其實早就困倦不堪了。
智朗并未逗留,很快回了城,只留下騮幫著處理安置事宜。
“你這一冬過去,倒增了不少膘!”薪武握拳錘了錘騮的肩膀,打趣道。
智朗剛一離開,他立刻又顯露了“本來面目”。
騮瞥了他一眼,騎馬跟他并列而行。
“家主剛才在城樓夸獎你了。”
“當真?”薪武勾著脖子,說道:“夸的什么?”
“還能夸什么?就是很尋常的話,你難道還想著什么溢美之詞?”騮嗤笑了一聲,說道。
“說的也是。”薪武點了點頭,握著韁繩的手卻輕快起來。
“對了!”騮的臉色突然認真起來,說道:“前些日子,薪城新來了一個士人,名叫杞仲。家主很看重此人,你遇到了,切不可無禮,不然惹怒了家主,我可幫不了你。”
“哦?”薪武微微皺眉,說道:“這人可有什么奇特之處?”
“能讓家主看重的,自然有過人之處的。…別的我也不便多說,你遇到了小心應對就是,而且那杞仲,也真是怪人一個。”
薪武連連點頭,對騮的話,他還是很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