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忠與李隆沿著甬道便進了一處八角院廳,院廳里的一應陳設十分考究。
廳角擺著幾盆蘭花、虎刺,白壁上還掛著幾幅字畫,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借以彰顯身價,正中是白眉三郎的神龕,眉白眼赤,長髯偉貌,正是坊曲所拜的樂星神。
院廳總體給人的感覺十分雅致,絲毫不顯奢華。
兩人落座之后李隆見張忠打量四周的陳設不由笑道“這里是不是沒有彩繪梁棟極盡藻飾,而是十分的雅致。”
張忠收回目光,微微頷首。
李隆見狀笑道“這便是我喜歡來此的原因。”
“雖然富樂院建成日久,不及永樂年間興起的鶴鳴、醉仙、輕煙等樓奢華,可它有一種驕矜,是誰也不能蓋過去的。”
張忠聞言頷首道“的確挺別致的。”
“咄咄”
一陣腳步聲傳來。
張忠便見一個身著翠綠襦裙,梳著小髻的丫鬟端著兩杯茶向他們走來。
“公子請用茶。”綠綺將茶遞給張忠與李隆。
張忠這才看清眼前的丫鬟年歲不大,眼睛卻很大,粉嘟嘟的圓臉煞是可愛。
“我們姑娘已經準備好了,現在就讓她來給兩位奏曲嗎?”綠綺恭敬問道。
“好”李隆頷首道。
隨即綠綺便退了出去。
“如夢姑娘姿容秀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至今還未被梳籠,你今晚可要把握住機會呀!若能得她青睞便可一親芳澤了。”李隆笑著對張忠道。
“我聽你說她名氣挺大的,追求的人應該很多吧!為何至今還能保有完好之身。”張忠詫異道。
“這個自然是有原因的,如夢年歲不大,二八年華,也就是這一兩年才聲名鵲起,老鴇將她視作搖錢樹,不會輕易讓她破身的。”
“另外這追求的人多了,各方勢力便相互制衡了,都是有身份的人,最后沒人愿意以勢壓人了,畢竟追捧名妓本就是風雅之事,太過火這樣有失體面。”
張忠聞言這才釋然,畢竟嘛!若是真正碰到權貴,以勢壓人,這些青樓的女子哪里能夠主宰自己命運。
“咄咄”
一陣腳步聲傳來。
張忠便見兩名女子走了進來,兩人一前一后,后面那位是剛剛進來上茶的丫鬟,此時她懷抱琵琶,緊緊的跟在前方女子身后。
“這便是那位如夢姑娘吧!果真漂亮!”張忠目光隨著如夢走動而不斷移動。
只見此女走路如嫋嫋秋風,穿著一身潔白衫裙,還梳了一個別出心裁的高高的發髻,一朵嫣紅的玫瑰斜插其上,艷而不俗。
待如夢進來后,先是向張忠兩人道了個萬福這才在繡塌上坐好,接過一旁綠綺手中的琵琶,輕笑道“不知兩位想聽什么曲子?”
“要見你一面可真難,若不是我明日便要北上,還不一定有此機會了。”李隆沒有回答對方而是打趣道。
“守備大人想聽我一曲,那是我的榮幸。”如夢輕笑道。
“我已經不是守備了,如今的守備大人在這里了。”李隆指著張忠笑道。
如夢這才細細打量張忠,暗道“可真年輕俊俏呀!”
張忠也看向如夢,眼中依舊迷離,實在是眼前之人太美了,眉如新月,膚如凝脂,尖俏雪白的下頜,紅潤的小嘴,還有那一雙含情脈脈的的桃花眸子,讓人見之心醉。
“奴家真是幸運,能給前后兩任守備獻藝。”如夢收回打量張忠的目光笑道。
“你就演奏一曲你拿手的吧!”李隆聞言笑道。
如夢聞言微微頷首,隨即輕揮玉指撥動琵琶,隨著柔曼如捻珠般的弦聲,唱道: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征棹,聊笑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霞紛紛。
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消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幸名存。
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染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那聲音媚甜處,讓人可以感覺到懷春少女的似水柔情。
嬌嗔處,讓人如置畫樓繡閣,聽紅粉佳人的打情罵俏。
緊湊處如百鳥投林,飛泉濺玉;悠揚處如春江花月夜的一支洞簫,字正腔圓,珠喉嚦嚦。
“妙!”
曲罷!李隆撫掌贊道。
“奴家每次獻藝都會求客人賦詩一首,不知兩位可否滿足我的小要求。”如夢演奏完畢后將琵琶遞回給綠綺,笑著說道。
“我明日便要離開南京,便不湊熱鬧了,你便為如夢姑娘賦詩一首吧!”李隆聞言看向張忠笑道。
張忠見如夢那雙桃花眸子看向自己,心中不由漏了一拍,笑道“那我便獻丑了。”
綠綺聞言便將準備好的筆墨紙硯擺在張忠面前,張忠思忖片刻,便取筆一陣刷刷,納蘭性德的那首畫堂春·一生一代一雙人便躍然紙上了。
張忠放下筆將詩遞 給了綠綺,然后綠綺走向如夢將詩遞給了她。
如夢接過紙張,低聲喃喃道: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待低聲誦讀完畢,如夢那雙桃花眸子早已濕潤,起身對張忠道了個萬福,笑道“多謝公子贈詩,此詩道盡了奴家心中的千言萬語。”
“姑娘喜歡便好!”張忠聞言笑道。
一旁的李隆見狀眼中精光一閃,笑瞇瞇的看著眼前的張忠與如夢,不知在想什么?
如夢將詩認真收好,行了一禮便轉身離開了。
“如何?哥哥我今日帶你來此沒錯吧!”待如夢走后,李隆笑道。
“的確不虛此行。”張忠想起那張嬌艷的臉龐不由笑道。
“今日約你除了讓你見見美人外,我還有些事情要叮囑你一番。”李隆收斂笑意道。
“李兄請講。”張忠也不由認真起來。
“你初來乍到,可能對南京不熟悉,我給你說一說南京的各方勢力,日后你也能更好的立足。”李隆誠懇道。
張忠聞言微微頷首。
“自從遷都之后,除了內閣之外,一應的官署,如宗人府、五軍都督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詹事府、翰林院、國子監、太常寺、鴻臚寺、六科、行人司、欽天監、太醫院、五城兵馬司等等,凡京師有的,南京也都保留了一套。”李隆徐徐說道:
“但你要知道京師各衙門管的是實事兒,而南京這里,除了像兵部守備,總督糧儲的戶部右侍郎,管理后湖黃冊的戶科給事中這樣為數不多的要職之外,大部份官位,都形同虛設。”
張忠聞言心中嘀咕道“這個我知道,“養鳥尚書”與“蒔花御史”嘛!”
“所以文官這里你不用太關注,只是需要你盡快去見見應天巡撫周忱便可以了,他是陛下的心腹,你有事可以尋他幫忙。”李隆叮囑道。
“再者便是守備太監鄭和了。”李隆看著張忠笑道“守備太監與南京守備既合作又相互制衡,不過鄭和此人一心想出海,上次迎接你時,我看你們兩人相談甚歡,我想你與他應該能夠相處愉快。”
張忠聞言暗想道“對于揚帆海外,我與鄭和倒是志趣相投,而且海權不可失,鄭和我是一定要交好的。”
“最后則是武勛了,遷都之后南京留守的勛貴在朝堂上已經難以發出自己的聲音了,如今的他們勢力衰弱了,唯有魏國公徐家你需慎重對待。”李隆神情嚴肅道。
“一門兩國公,這個我知道。”張忠肅然道。
說起這個徐家也是大明朝的一個特例。
自開國功臣徐達之后,其長女嫁給了朱棣,也就是后來的仁孝文皇后。
其長子徐輝祖承爵魏國公,是建文帝的死忠,靖難之役后,朱棣將他削爵并禁錮于家中。
永樂五年(1407年),徐輝祖病逝(一稱被勒令自裁),其長子徐欽承爵魏國公。
永樂十九年(1421年),徐欽到京師朝見朱棣,因未得詔令而擅自回南京,被朱棣削去爵位,發配鳳陽。
直到老好人朱高熾即位才恢復徐欽的爵位,不過他在同年便去世了。
傳到如今便是第四代魏國公徐欽之子徐顯宗了。
而徐達的次子徐增壽在靖難時對朱棣十分積極效力,為其通報消息,屢次向朱棣密告京中部署,為建文帝所發覺。
燕軍渡過長江后,建文帝當面質問,徐增壽不能回答,建文帝大怒,親手持劍,將徐增壽當場誅殺。
徐增壽之后因功追封定國公,子孫世襲,定國公一系后隨朱棣遷都到了京師。
便形成了如今徐家一門兩國公,分居南北兩京的格局了。
張忠想到此處不由心中嘀咕“靖難時這徐輝祖與徐增壽兩兄弟或許是商量好的,分別在建文帝與朱棣身上下注,這樣不管哪邊贏了,家族都不會有傾覆之危了。”
“這也是世家大族慣用的伎倆了,畢竟雞蛋是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的。”
李隆見張忠一臉沉思以為他是在擔心徐家,不由打趣道“對于魏國公你注意一點便可以了,畢竟你英國公張家絲毫不弱于徐家。”
張忠聞言失笑不已,心中嘀咕道“是呀!我張家也是世襲罔替與國同休的。”
“你可知南京守備的職責?”李隆繼續問道:
“南京守備掌節制南京諸衛所,及南京留守、防護事務。”張忠徐徐說道。
“不錯,所以我先前說的文官勛貴,那些都只是你需要注意的地方,而你真正要關心的是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將南京的軍權握住。”李隆誠懇道“那才是你的立身之本。”
張忠舉起酒杯笑道“多謝你提醒,我明日便去校場閱軍。”
李隆見張忠上道,也是十分高興。
“明日我便走了,走前我要送你一份大禮。”李隆飲完杯中酒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