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空舉著左輪,站立在原地,沒有扣動扳機,只是安靜地看著這一幕,宛若悲情話劇的唯一觀眾。
在舞臺的左側。
咬牙爬行的男孩,淚流滿面。
在舞臺的右側。
不斷生長的樹。
女孩被植物的纖維、死亡的菌絲纏繞,天使一樣的緩慢升空,圣白的羽翼張開,像是十字架上的維納斯。
“傻瓜…哭什么哭啊…”
柳淼淼低下眼簾,與地面的楚子川對視,說話的聲音帶著哭腔。
“你也喜歡我的,對不對?”
楚子川拼了命地點頭,此時已是涕淚齊下,泣不成聲。
“那就…”
柳淼淼輕聲說,“抱緊我。”
“啊啊啊!!!”
楚子川嘶吼著,從每個細胞的深處擠壓出最后的油脂,熊熊地燃燒。
他喘著粗重的氣,扶著樹干吃力地站了起來,盡力地向空中的女孩伸出雙手,想要摟住她月光般的身影。
柳淼淼此時已經面無血色,嘴唇蒼白,但當她看到那個男孩因她而哭,忽然就不怕了,心中忽然很甜蜜。
笨蛋,喜歡又不敢說…
在藤蔓的束縛中,迎著楚子川的臉,柳淼淼盡力地俯下身。
“子川…我真的真的…”
她閉上了眼,想要親吻楚子川的額頭。
“好喜歡你。”
纖絲與藤條猛地收緊,將少女嬌嫩的身軀猛地從地上拉起,粗糙的樹皮從兩側包卷過來,銜接的那一刻,封死所有的光線,所有聲音沉于死寂。
楚子川再也看不到柳淼淼的身影了,她被收進了虬實的樹干中,而那棵樹仍在茁壯地生長,一直向上,撐破天花板,抽枝剝條,吐露新芽。
楚子川緩緩跪倒,額頭頂著粗壯的樹樁,空洞的目光落到左手手心上,那里緊緊地套著一個黑色的發圈。
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顏色都剝落了,巨大的哀傷擊垮了他的精神,他脆弱的身體本來繃緊了一根弦,現在,那根弦也斷了。
楚子川想他應該立刻拔刀復仇,但他做不到了。
好累。
楚子川雙眼失神,在原地無力地晃了晃,隨后像風吹的稻穗一樣,朝一側倒過去。
在朦朧之中,他看見了滿庭梨花飄落,聽見了槍響,有如風雷。
“嘭。”
等楚子川再度睜開眼的時候,他聞到了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醒了?喝口水吧。”
旁邊一個大肚子的牛仔遞過來一杯水。
病床上的楚子川沒有伸手去接,只是雙目無神地盯著天花板。
老牛仔的手指輕輕敲打在塑料杯壁外,兩秒后又將水杯重新放回床頭柜上。
“先做個自我介紹吧,我不是玫瑰十字會的人,我是煉金術士兼屠龍手,守夜人。”
“你遇到的那個人,就是我的徒弟。”
守夜人重新做回椅子上,壓低了帽檐,道:“關于這一點,你應該知道的吧?第十七代弗拉梅爾,命運之子。”
楚子川垂下眼簾,在胸口銀鏈的卡槽內,看見了一枚賢者之石。
這枚賢者之石的血色有些暗淡,看起來就是他之前的那枚。
難道,星辰熄滅者死了?
“你救了我?”他問。
“不,卡塞爾學院執行部的人救了你,我保住了你。”
守夜人淡淡地說:“按照規矩,你應該在玫瑰十字會的牢獄中醒來,因為你有意識地介入了十字會的行動。”
“執行部?”楚子川輕聲問。
“嗯,芬格爾那家伙總是能給人帶來驚喜。他的狙擊手,用重型狙擊槍穿透了墻壁,擊中了星辰熄滅者的胸口,正中心臟。”守夜人說。
狙擊?
這么看來,我失去意識之前聽到的槍聲,并非來自星辰熄滅者的左輪,而是來自狙擊手。
但是…
被子下,楚子川握緊了拳頭。
“為什么…不早點開槍。”他咬緊牙根,抬起頭,望向坐在陰影里的守夜人。
守夜人沉默了一會,他知道楚子川在責備什么。
如果早點開槍,就能救下那個女孩了吧。
守夜人嘆了一口氣,說:“那時候,他們還沒有趕到現場。”
還沒…趕到?
楚子川木訥地想。
這是上帝跟我開的玩笑嗎?
為什么那個戴面具的瘋子明明已經死了,卻又重新出現我面前?
現在呢?那個家伙是不是死透了?
那家伙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卡塞爾學院的人為什么能找上來?他們是追捕星辰熄滅者的嗎?
但他們為什么篤定星辰熄滅者沒有死呢?
守夜人為什么還活著?不是死在那局煉金斗棋里面了嗎?
楚子川累了,他一個問題都沒有問,只是在被子里緩緩地蜷縮起來,摟緊了棉柔的白色被子,輕輕地閉上了眼。
空調冷冷地吹,守夜人看著楚子川頹廢的模樣,嘆了一口氣,從座椅里站起身來。
“我這里有個東西,或許你會感興趣。”
守夜人從褲袋里掏出一塊綠色的晶石,拋到楚子川的床頭上,從枕頭滾落到他的眼前。
“生命之石,那個你從星辰熄滅者胸口扣下來的東西,它就像一塊電池,其實有著儲存精神元素的能力。”
守夜人回到座位上,重新坐下,拔開朗姆酒的瓶塞,晃了晃里面透明的酒液,道:
“現在,那個女孩的‘靈’,就在你的枕邊。”
楚子川忽然睜開了眼,那顆綠色晶石就在他的眼前,圓潤透亮,彌散著盈盈的綠色熒光。
“死亡之樹,是會結果的。”
守夜人說:“它將人的靈與肉體剝離,從而在枝頭孕育出‘靈’的果實。”
“我趕到的時候,執行部的人封鎖了現場,那個女孩的‘靈’也成熟了,從枝頭飄落。”
“如果沒有容器接住的話,靈就會消散在空氣中,無聲無息,就像雪花的消融。”
“幸運的是,我從你的身上嗅到了亞爾夫海姆的澎湃的生機,順著那氣味,我找到了生命之石。”
守夜人抿了一口酒,看向床上的男孩,道:“現在…你懂了吧?她就睡在你的枕邊。”
楚子川的嘴唇顫抖起來,他將那顆綠色的晶石捂在胸口,摟緊了自己的身子,低著頭流淚,仿佛要摟住某個不存在的人。
“你應該知道,煉金術的盡頭就是神術,化腐朽為神奇的存在…其實,想讓一個人復活,也不是很難啊。”
守夜人仰起頭,猛灌了幾口烈酒,然后低聲道:“只要把樹,逆生長成人。”
“再把她的靈,扶回去。”楚子川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