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
靠近灣仔碼頭的小民房中,宋放呆坐在用醫用酒精仔細消毒過的茶桌旁,腦子里亂成一團麻。
他剛剛已經撥打過父親的電話,打不通。
母親的,同樣打不通。
他再次意識到,宋家應該真的完了。
他難以想象接下來自己該怎么辦,他畢竟只有18歲,過去的所有輝煌人生,都是在家族的羽翼呵護下才得以實現的。
猛然間失去整個家族,傷心之余,他也感覺到深深的不安。
此刻如果四下無人,真想抱頭痛哭一番。
而且,他還不得不揣測李東剛才那幾句耐人尋味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吱呀!”
半掩的房門被推開,一個黑衣中年人走進來。
“少爺,怎么了?”
“沒、沒什么。”宋放眼神躲閃。
家族覆滅的消息,他絕不能告訴眼前這家伙,因為他心里很清楚,對方效忠和忌憚的是家族,不是他。
失去家族的威懾,指不定這狗奴才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是嗎?”家仆阿良微微瞇眼道:“可我剛才無意間好像聽到,少爺斥問電話那頭的人,是不是他坑害了宋家。京城這邊不會發生什么禍事了吧?”
“沒有。”
“真沒有?”
“啪!”宋放猛地一拍桌子,呵斥道:“狗東西,什么時候輪到你質問我了?”
阿良微微一怔,迅速躬身,這一切完全是自然反應,就像條件反射一般,做完后他才反應過來:我特么是不是太奴性了?
“不好意思少爺,是我多嘴了。”礙于對方的長久積威,以及宋家的權柄,他如同往常一樣表達了歉意。
“滾!”
不過離開房間后,阿良立刻掏出手機,開始撥打幾名同僚的電話。
沒有人甘愿一生給人當狗腿子,他們欠宋家的,早就還清了,奈何有些事情一旦深陷其中,再想抽身,卻沒那么容易。
這些年他們干了不少骯臟事,也知道的太多,繼續留在宋家尚能茍活,倘若離開,必定會遭到宋家永無止境的追殺,除非…宋家喪失了這個能力。
一連撥打三通電話,全部無人接聽。
事情明顯不正常。
不過阿良不憂反喜。
宋家絕對出事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再次撥出一個號碼,這是宋守成的電話。
自己接受他的任務,送他的寶貝兒子去歐洲,囑咐過有事情立馬匯報,這通電話他沒理由不接。
阿良頓時喜上眉梢,再聯想到宋放剛才明顯不對勁的表情——何時見他躲閃過自己的目光?
越發明白,宋家出的還不是小事,只怕翻天了!
心頭不由一陣激動。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的狗腿子生涯就終于可以結束了,至于里面那廝,誰樂意伺候誰伺候去。
他很想立馬回趟京城,確認一下情況,不過想了想后,還是打算穩一手。
因為如果宋家沒有想象中出的事情嚴重,那他奉命送宋放去歐洲,此時折返回京,宋守成肯定不會放過自己。
他準備出去一趟,他在港城有些朋友,拜托他們代自己走一遭,去京城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你去哪兒?”
就在阿良準備出門時,身后傳來聲音。
“有點事,出去一下。”阿良回過頭說,如同往常一樣,脊梁微躬,不過卻沒有帶稱呼。
宋放置于身后的右手,用力握緊,他剛剛遭遇家族覆滅的巨大打擊,眨眼間,又要面臨屬下的背叛,怒火瞬間升騰而起。
“不準去。”他沉聲道。
阿良皺眉回話:“少爺,我是去辦重要的事情,為后天的行程做準備。”
“我說了,不準去!”
“老爺讓我去的!”阿良抬起頭來,不知為何,他心里也敢生出火氣了。
“既然這樣…那你去死吧!噗!”
說時遲那時快,宋放說前四個字時,微微點頭,以此麻痹對方,然后猛然間從身后抽出右手,扣動了扳機。
阿良的額間多出一枚孔洞,e級靈武師的肉身防御,在特殊的子彈之下,猶如紙糊的一般不堪一擊。
他至死都沒想到,宋放手中還有這種殺器,明明一路上他的行李都是自己過手的。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明白了一個道理:與虎為謀,終被其噬。
他將命都交給了宋家,但宋家從來沒有真正信任過他。
“桀桀,好手段啊。”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得宋放差點沒升天,表情巨變道:“誰?!”
“要你命的人。”
身前空間扭曲一下后,陡然多出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袍中的身影。
異端!
“噗!噗!噗!噗!噗!”
宋放想都沒想,舉起手槍,扣動扳機,連開五槍,打完所有的子彈。
然而對面的異端身形接連閃爍五次后,仿佛瞬移一般,輕松避開了所有攻擊。
這是高手!
絕非他可以匹敵的高手!
宋放身體不由自主顫抖起來,為什么,為什么羅生會還是找到了自己?!
他突然一個激靈,想起之前李東的一些話。
爺爺臨終前托他幫個忙,是什么?
他說他已經辦了,不算食言,只是辦得不太明朗…
那個忙就是讓李東通知自己!
讓自己逃跑!
自己的藏身地已經泄露!
宋家莊園被滅,連爺爺都隕落,恐怕難有活口,以爺爺的性格,他會為保存家族的血脈做任何事情,所以才會在臨終之前拜托李東,為此不惜拿出家族至寶之一作為酬謝!
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李東知道自己的電話。
他確實沒有食言,真的給自己打了電話,只是…說得不太明朗。
他明明都告訴自己了啊,宋家莊園被毀,連ss級實力的爺爺都隕落。
自己就應該有股危機感,假設自己的藏身地已經暴露!
這一刻,宋放恍然大悟。
今晚對宋家莊園下手的、滅我宋家的,還是羅生會!
可是,一切都晚了。
“啪!”
一記刀手砍在宋放的脖子上,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時,整個人便白眼一翻,一頭栽倒。
然后一只腳被黑袍人提起,如同拖拽垃圾一樣,消失在門外的黑暗中。
京城。
某處隱蔽的地下建筑里,昏暗的會議室中坐無缺席,墻壁上巨大的顯示屏上分格出一個個對話框。
“宋家已經被滅了,但這件事情還沒完,綜合種種情況來看,其中確實有蹊蹺,針對我羅生會的應該另有其人,宋家只不過是替死鬼。
“當然,他們死不足惜,僅憑宋家敢欺騙我羅生會,將我們玩弄于股掌之中這一點,我們就有足夠的理由出手。”
主持會議的黑衣身影剛做完議題介紹,就有人開口詢問:“那個宋放怎么說?”
“一問三不知,所有酷刑都使用了一遍,大家應該清楚,沒有幾個人能扛過我們羅生會的刑罰,如果真是他干的,早就應該招了。大家請看大屏幕。”
巨大顯示屏中畫面切換,分格出來的一個個對話框暫且隱藏,只顯示出一幅巨大的畫面。
畫面的背景是一個陰暗潮濕的空間,布滿綠苔的墻壁上鑲嵌著的一個十字架,此刻在十字架上,捆綁著一個人,腦袋耷拉著,還算健碩的身體上傷害累累,幾乎沒有一塊好肉,四肢的頂端全部血肉模糊,二十枚指甲失去蹤影。
“弄醒他。”
“是!”視頻中傳來聲音,隨后只見一個黑袍人拎著一桶水,猛地一下潑在宋放頭上。
“嗯啊!”
宋放一個激靈轉醒過來,表情中再無半分桀驁和淡然,有的只是深入骨髓的驚恐與心悸,狹長的眼眸里有種過去從未有過的乞求之色。
“求、求求你們,我、我真的沒做過,不是我,不是我啊!”
“砰!”
回應他的是直戳心窩的一拳,宋放瞳孔收縮,嘴中“嘶喲嘶喲”了好一會兒,劇烈的疼痛使得身體都痙攣起來,差點沒翹辮。
不過這種事情絕不會發生,審訊的他黑袍人實乃個中好手,最清楚怎樣帶給人最慘烈的痛苦,卻又不傷及性命。
也就是說,現在死對宋放來說,都是一種奢望。
“讓你說話了嗎?”黑袍人用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聲音說。
已經緩過來的宋放赤腳撐地,即便知道是徒勞,仍然不停向后蹬,可見對對方懼怕到何種程度。
黑袍人不再理會他,面對攝像頭的方向,躬身而立,靜候組織大佬的吩咐。
“確實不是他所為,就這種膽色,也配公然叫囂我羅生會?”
會議室中,有人嗤之以鼻道。
“我有一個疑惑,如今看來,真兇顯然具備某種改變容貌的能力,但他為什么偏偏要變成這小子的模樣?就算是刻意針對宋家,可宋家的子嗣又何止上百?”
“大人的這個疑惑算是說到正點子上了。”主持會議的黑衣身影接話道:“我們對這小子的審訊也不是全無收獲,這個問題其實我們也考慮到,在詢問宋放與誰結緣最深、最有可能被誰陷害的時候,他提供了一個名字。”
“噢?誰?”
“李東。”
“…那是誰?”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宋放在京師學院的同學,幾乎毫無背景,情報部門只用了幾分鐘,就將他的身份信息調查得一清二楚,f級的實力。”
“呵,這怎么可能?”
“沒錯,這小子該不會臨死想拉個墊背的吧?”
立馬就有與會者譏笑出聲,但也有人思慮更深。
“真的毫無背景?一個毫無背景的人,又是怎么招惹上宋家子弟的,還讓他如此憎恨?”
“真的毫無背景。”主持會議的黑衣人點頭道:“家里僅剩的一個母親和姐姐,都是普通人,如果硬要扯點不同尋常的關系出來,那么安江王家算一個,此子現在在京師學院與安江王家的嫡長孫女住在一起。
“另外,他現在是第五研究所的人。”
“第五研究所?”這個機構似乎有什么魔力一樣,立刻引起與會者們的重視。
“嗯,李東此子天賦不錯,疑似基因突變,又在安江與那家伙有場偶遇,因此被收為學生,宋放似乎正是因為這個與他結怨的。”
“涉及到第五琰那家伙,這件事最好搞清楚再說。”有人沉聲告誡。
如果此刻有外人再此,肯定會十分驚訝,堂堂羅生會,連希薩都敢挑釁,竟然會對京師學院的一名老師如此忌憚。
“是啊,那個瘋子,誰惹上都頭疼。”
原本事情其實很簡單,既然宋放供出李東這個名字,那么即便他再沒嫌疑,抓回來審問一番就是。
會不會搞死搞殘,他們需要在乎嗎?
但現在不同了,他的老師第五琰,連羅生會都不愿輕易招惹。
“好啦,暫且拋開這個李東不談好了,他是真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有人出聲打斷大家的議論。
“那怎么辦?現在又沒有其他線索,難道這件事就這樣算了?”
“算?不可能!我羅生會一夜之間折損六名管理層,還從沒有吃過這么大的虧!”
“沒錯,必須揪出真兇!”
“其實…”主持會議的黑衣身影突然說,“想要揪出真兇很簡單,只需一步就夠了。”
“噢?”大家齊刷刷望向他,一副靜待下文的模樣。
“此人一夜之間舉報我們的六名管理,而這六名管理都是有懸賞在身的,以一個正常人的思維,哪怕其主要目的是為嫁禍給宋家,但這白白的至少上萬點功勛,也沒有棄之不要的道理。”
“對啊!”
滿屋子家伙皆是眼前一亮。
“你的意思是說…從希薩入手?”
主持會議的黑衣身影點頭道:“嗯,只要進入希薩系統中查看一下,那夜我們六名管理的懸賞功勛進入了誰的賬戶,那么毫無疑問真兇就是誰。”
“嘖,道理是這個道理,但這件事何來簡單一說?”有人皺眉反問。
希薩的系統,號稱全世界最安全的系統之一,靠外力幾乎不可能攻破。
他們羅生會已經不知道嘗試過多少年。
“各位應該有所耳聞吧。”
主持會議的黑衣身影淡笑道:“我們情報部門一直在利用各種手段,在希薩內部安插和培養暗樁,雖然屢屢被他們拔除,但經過這么多年的努力,還是小有收獲的。
“目前在京城這邊,我們有一枚暗樁,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將擁有2級權限,雖然還接觸不到希薩的核心機密,但只是調查一下懸賞任務的完成情況,還是可以辦到的。”
“有這種事?”此言一出,會議室里頓時笑聲一片。
這可是一個大好的消息啊!
“哈哈,可喜可賀呀,這樣一來,此事就簡單了。”
“不光是此事,這也是組織的一個重大突破!”
“還需要等些時日?”
“嗯,但不會太久。”
“好!那咱們現在也沒必要再討論了,等到暗樁獲得權限,真兇一查便知。”
一場會議在歡聲笑語中結束,就當大家準備散會之時,顯示屏中傳來動靜。
“各位大人,這個宋放該怎么處理?”
“已經沒有用處,殺了吧。”
“是。”
視頻中,宋放神情呆滯,整個人顯得渾渾噩噩,既有種解脫感,又有股濃烈的不甘。
他的人生竟然就這么謝幕了?
“嚓!”
寒光掠過,帶起一顆大好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