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乍到,張延齡不過是找個地方喝點酒,順帶見識一下南京的風月場,還沒等天黑,他就要走了。
“老爺,已安排下去,小轎都在外候著,今晚把人送到您住的地方,明日清早之前給送回來,官府那邊會派個婆子過去盯著,不礙事。”
徐夫人說是不礙事,但其實怎可能一點事都不礙呢?
張延齡道:“難道說還要在房里盯著?”
徐夫人笑道:“那倒是不至于。不過老爺實在介意的話,那也不必在這里帶走姑娘,這里的…未必會讓老爺喜歡,干凈方面…甚至不如從勾欄里買的。”
張延齡指了指徐夫人。
在徐夫人不明所以時,張延齡道:“這夫人你可就低俗了吧?誰說我帶回去,就是為了睡的?難道回去看看她們唱曲跳舞不很好嗎?”
“這里不一樣?”
徐夫人笑著反問一句。
張延齡道:“當然不一樣,那感覺就不同,回到私人的地方,那至少是自己的地頭,不用去想這房間外面的事,甚至真的就是興之所至…還不是為所欲為?要說的,就是這種感覺吧。”
徐夫人點點頭:“老爺高見。”
高不高見什么的,張延齡也不在意,其實他還真不是想把選來的兩個姑娘怎么樣。
人家愿意給你的時候,你反而就沒那么大興趣了,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去想,大概張延齡也是男人中的俗人。
卻是人才剛在準備,還沒上轎子,張延齡還準備再于包間內好好欣賞一下南方的歌舞時,卻是這邊南來色氣急敗壞跑進來,一臉急切道:“爺不好了,咱被人給堵了。”
“嗯?”
張延齡不由皺眉。
自己到南京這件事,非常之隱秘,若是這樣還被人查知行蹤的話,查他的人是有多大的心機和仇怨?
張延齡自問,在江南官場中,得罪的人有二。
文官中就是被發配到南京當吏部尚書的倪岳,至于武勛…大概也就是之前去揚州求他辦事而不得的懷柔伯施鑒。
莫非真是他二人?
徐夫人緊張道:“這是教坊司,外人應該不敢亂來,老爺乃是官,料就算是官府中人,也不能在教坊司對您不利。”
張延齡道:“這意思是,我不出去了?’
徐夫人沒說話,但她就是這意思。
“什么人?”張延齡又打量著南來色。
南來色支支吾吾道:“光是有人在外面叫陣,說是要找…就是爺,拿著一根紅纓槍,要殺人的樣子,所以小的趕緊上來通報。”
徐夫人聽出問題不太對,急忙問道:“那是一個人,還是多個人?”
這問題馬上又把南來色給問住了。
“哈哈。”
張延齡不由笑起來。
旁邊幾個歌舞女也都帶著緊張,他們生怕張延齡是什么惡人,這年頭什么山大王進城,被官府拿了,或許她們也會受牽連。
“出去看看吧。”
張延齡倒也坦然。
徐夫人道:“老爺不怕?”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若真有人要對我不利,會上門來叫陣?暗地里使絆或者是暗殺我,還差不多,我得罪的人可就多了,連藩王我都敢正面開罪,怕南京幾個阿貓阿狗?”
張延齡話說完,卻見之前那老太監立在門口。
大概老太監也是進來通知張延齡有人要找的事,誰知上來就聽到張延齡這番“豪言壯語”。
老太監一怔之后道:“這位爺,咱不知您是何人,卻是外面那人點著要找您,今日您看…”
張延齡道:“走!”
張延齡帶著徐夫人,以及自己府上帶來的幫手,一行出現在教坊司的門口。
卻見外面已圍攏了太多的人,一個身著鎧甲的人,正手里拿著紅纓槍,在外面做挑釁的姿態,這意思好像是在等張延齡出來后,一槍把張延齡給挑了。
銀甲包裹,連腦袋都被擠在方殼之中,但也隱約能覺出,這根本不是男人,而是個女人?!
“好漢,有話好好說,這里不是鬧事的地方,若是你敢在這里鬧,官府可饒不了你!”
教坊司本著和氣生財的目的,派人出來跟來人解釋。
對方高聲道:“吾乃成國公府上之人,哪個官府敢問?”
這名頭果然好使。
一下就沒人敢說三道四,連圍觀的人都悄沒聲看著,大概覺得眼前的事不簡單。
“姑姑?還是侄女?”張延齡聽到對方自報家門,便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在京師出發之前,就知道成國公府上的女人不好惹,這下一次還要姑侄女二人一起送到他這邊當小妾,以他在京師那狼藉的名聲,就算這是政治聯姻沒得反對…但也沒法讓人正常去接受。
本來可以嫁得風光,以后當個夫人錦衣玉食,現在倒好,成了別人的小妾?還是個對女人從來就不負責,還喜歡尋花問柳的男人…
對方不回答。
顯然張延齡說中了,他之前的作為深深傷害到這個“小姑娘”。
說是小姑娘,其實也不小了,只是塊頭…
不是一般小家碧玉的黃花大閨女,倒好像是運動員出身,這身板就怕一般人扛不住。
徐夫人此時也大概明白到是什么,高聲道:“原來是成國公府上的人,回去轉告你們的兩位小姐,說是準備好出嫁事宜,這兩天就要迎親了!”
“嘩!”
人群一片嘩然。
也有人在竊笑的。
這女人之所以來,明顯是因為朱家兩個女人要嫁張延齡的事被傳揚開。
如果只是低調過門,或許她們也只能認命,但現在人還沒送過去,就已經鬧到滿城風雨,城中市井俚人,茶余飯后都拿來消遣,這種既丟了身子又丟了臉面的事,很難讓人接受。
“不會出嫁的…就是她吧?”
“哈哈!”
本來圍觀者還是不敢鬧的,對方畢竟是成國公府上的人。
但躲在人堆里議論一下,只當是消遣。
張延齡見到那女人看似剛強,卻也因為圍觀者的質問,近乎有惱羞成怒,怒而想哭的樣子…還真是…
但張延齡突然就想到自己在教坊司所想的那件事,這正是他所需要的女人。
只有這樣的女人,好像才能激發男人心中那點俗氣的東西,感覺自己的“愛情觀”都能升華幾分。
張延齡心想:“本來只是想給你們朱家一個下馬威,讓你們知道這朝廷的主次區分,可不是針對你們府上的女人,誤打誤撞傷害到你…傷害就傷害了,難道還讓我現在跟你道歉不成?這位是腦子不好使還是怎么著?你要是不上門來找我麻煩,別人或許還不能這么當面羞辱你!你這又是何必自尋煩惱呢?”
心里是怎么想,但張延齡也能感覺到南京軍方情報網的強大。
他過江,朱家這是必然先知道,連他來教坊司都不是秘密,但這也正是張延齡此行的目的之一,暗地里他就是想調查,南京地方勢力對他南下的事有多關注。
“外戚要娶成國公府上的姑侄,那他是誰?”
“是啊?怎么還有人上門來挑事的?”
圍觀群眾也蒙了,城中熱點新聞,現在是實景展現?這是唱戲的新方式?
張延齡走出來道:“諸位散了吧,本人呢,就是要迎娶成國公府上兩位小姐的那個外戚張延齡,如果你們想湊熱鬧的話,婚禮那天,你們可以沿途去圍觀,但今天本人有不方便的放…諸位看看,這里可是教坊司,一個女人跑到這里來鬧事,相信你們也該明白背后的緣由了吧?”
本來張延齡是想用這種方式,勸說圍觀者離開的。
可當他話音落,周圍圍觀的人不減反增。
“這就是建昌伯?”
“好家伙,見到真人了!”
“這是知道要當小妾,心里不服,跑來退婚的吧?”
“退婚不是應該跟家里說?”
一群人瞬間就議論開了。
來的女人,沒想到自己目的還沒說出來,就已經被人群給議論開,大概以她的社會閱歷,從未經歷過這種事,自然也就不知該如何去應對。
“本人要回府了,帶了幾個姑娘,回家里聽曲,諸位難道也有興趣一起回去?”
張延齡說著,招呼怔怔不明所以的老太監到身邊來。
老太監趕緊低聲下氣跟著。
大概他就是個伺候人的命,以往根本找不到人生奮斗的方向,突然知道眼前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張延齡,他也好像是找到了奮斗目標——
給張延齡打雜當下手。
人生又有了努力的方向。
“小人這就給伯爺您安排。”老太監也不怕教坊司女人出府的事被人知道了,似乎還要公開一下,以顯得他很會辦事。
徐夫人道:“閣下,是否先把事情查明了?若是眼前這位建昌伯是假冒的當如何?”
老太監笑道:“官人言笑了,小的早就察覺到這位客人非同一般,必是顯貴之人,只是沒猜到就是建昌伯本人,是小的眼拙,來人,給安排!”
說老太監看人準也好,或是趨炎附勢也罷。
事情變化太快,都不在張延齡的計劃之內,而且眼前的事如此之離奇,就好像是說書的都說不出這么離奇的情節。
那女人是徹底怒了。
她把紅纓槍直接提起來,槍尖朝張延齡,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她是想“擲標槍”當場把張延齡戳死時,卻是她把長槍用力插在堅硬的地面里。
濺起塵土。
“如果你敢娶,我就讓你死在這桿槍之下!”
還居然出言威脅。
這讓張延齡心中非常高興。
有個性。
是我喜歡的類型。
張延齡笑道:“你還是先回去問問你們府上管事的人,看他們的反應如何,如果我怕你手上的槍,就不會來南直隸,更不會進南京城!”
“好!”
“說得好!”
“就把他們家的兩個女人都納回去,左擁右抱相近齊人之福,看她們能怎么著!”
“對,到時還不定誰怕誰。”
張延齡算是看出來了,這些看熱鬧的就怕事不大,能到教坊司這邊來的,其中升斗小民很少,多數都是非富則貴,他們這樣閑的沒事干的人,成天就是為了獲得一些愉悅,或是身體上的,或是精神上的。
可張延齡并不想以娛人為自己的目標。
“走!”
張延齡也不想跟這個傻女人多說了。
帶人將走。
女人正要提起槍追過來,此時圍觀的人早就把她給吞沒,而且張延齡帶過來的家兵,也絕對不會讓她一個小女人亂來。
“老爺,看來您的行蹤還真是被南京的人知道,他們不動聲色,卻是被一個女人給壞了他們的事。”
回去的馬車上,徐夫人有幾分感慨。
本來以為來的時候很低調,沒人知道,要不是這女人來鬧,或還真不知張延齡在江南就是透明的。
張延齡顯得很自在道:“別人的地頭,還想隱蔽行蹤,本來就不靠譜,不過這成國公府的女人,卻是有幾分意思。”
說著,張延齡臉上露出微笑。
徐夫人問道:“老爺看上了?”
“算是,也不算是,我都沒看清楚她的臉,只是覺得,在這個世道,女人能有這般的獨立想法,不是屈從于命運,而是敢于抗爭,還是很不容易的…夫人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夫人你也是我很欣賞的,另一種欣賞方式。”
張延齡本想稱贊一下朱家的女人。
現在被徐夫人打量過來,好像這就是在諷刺徐夫人不懂得抗爭一般。
徐夫人從車窗往外面看了看,確定沒什么人跟著之后,才對張延齡道:“老爺,妾身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講不講?”
張延齡反問。
徐夫人道:“老爺留在南京,或還不如回江北,這南京剛來,或就是被人給來個下馬威,誰又知此女的到來,非他人所吩咐呢?”
張延齡搖搖頭道:“夫人你多心了,換了別的事,我覺得有可能,但這件事可是在拿成國公府的顏面兒戲,這種事大概只有不知進退的小女人才能做出來,成國公府的人怎會拿自己的名譽來警告我?有這必要嗎?”
徐夫人不言語。
“就算是,我也不怕,這本來就是我的差事之一,若我留在江南,我還是想留在南京城,這里繁華,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