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敬趕緊退下。
一旦跟張延齡爭論起來,一定沒自己的好果子吃,這點道理他是明白的,朝中那么多名臣是活生生的例子,前車之鑒。
牟囂跟張延齡接觸不多,眼見連張延齡都能當著皇帝的面譏嘲蕭敬,蕭敬還能硬生生忍受…以往還真是沒見過,更不會主動出來跟張延齡有言語上的交鋒。
朱祐樘面帶和善笑容道:“你要納成國公府上庶女為妾,也無不可,如此你也不得不回報于成國公,要不,朕就順你的意思,讓襲爵的成國公與你同回南京?”
張延齡只是做了提請。
聽皇帝的意思,皇帝非但接受,還有意要成全張延齡,讓成國公府上承張延齡的情。
“陛下,臣只是做適當的提請。”張延齡道,“臣也并不想壞了朝中的規矩。只是南京守備的職位高低,應當以爵位來劃分,還是以年老資歷來劃分,臣希望能早些厘清。”
朱祐樘微微皺眉道:“你所言,是涉及懷柔伯之事?”
“正是。”
皇帝沒回避問題,張延齡也不能藏著掖著。
朱祐樘道:“唉!也的確是如此,懷柔伯爵位不比魏國公或成國公,若是以他職責在二國公之上,難以服眾,這樣吧,就順你的意思,以后南京守備的職權高低,便以爵位高低來區分。”
“謝陛下成全。”張延齡恭敬行禮相謝。
朱祐樘笑道:“朕有成全你的意思嗎?”
張延齡咧嘴一笑道:“陛下您想啊,無論是魏國公,還是未來的成國公,在江南的資歷自然都不比懷柔伯的,若是以爵位來定南京守備職責高低的話,那他們不還是要感謝今日之事?”
蕭敬和牟囂聽了,登時又覺得,這大明朝的朝事,簡直是被朱祐樘和張延齡當家事,朝事也當兒戲的口吻便說出來。
就算是這樣…實打實就把利益交換的事如此商談…合適嗎?
顯然對于朱祐樘和張延齡來說。
很合適。
朱祐樘笑道:“那成國公沒白送你個庶女,若以后他們不幫你在江南當差,都對不起今日你幫他們做的事。”
張延齡點點頭道:“所以臣才感謝陛下成全。”
“好了,這件事朕會當面跟朝中人說,你可以去回復成國公了。”朱祐樘笑著擺擺手道,“你也先下去吧,準備好到江南的事,這兩日的狩獵你若是不想繼續的話,隨時可以離營回城,不過今日朕會在此設宴款待參加狩獵的文武大臣。”
張延齡道:“臣不懂什么狩獵,但還是希望幫家兄有所表現,不著急走。”
“隨你吧,那你就多打一些獵物回來。”朱祐樘言下之意,還有事要跟別人談。
至于跟張延齡談的,就是安撫一下張延齡,讓張延齡不要對于去江南當差的事有意見。
這也是張延齡提請讓朱輔承襲爵位,以及幫南京守備厘清職責高低的事,能被皇帝很爽快答應的緣故。
其實也是朱祐樘覺得安排張延齡去江南當差的事,委屈了小舅子,總要想辦法補償,本來只是去個三五個月把河工、漕運督察一遍,現在因為李廣的事,要讓小舅子在江南呆兩三年…而小舅子一年以來立下那么多的功勛…
就算張延齡不是朱祐樘的小舅子,朱祐樘也會覺得這樣太虧待功臣。
況且…
張延齡還是他的小舅子,更主要的是,他還是個妻管嚴,總要對妻子負責。
張延齡從大帳出來。
外面陽光也算明媚,沒有因為昨夜的一場小雪而令天更加寒冷,反而有種暖意洋洋的感覺。
到江南…
正是即將進入寒冬之前,候鳥避寒的好辦法,那簡直是人間天堂。
而且看起來,自己此行江南,應該會比較愜意。
“這邊…繞過來…”
張延齡正要回去找張鶴齡,發現大帳旁不遠處,之前用以皇帝和文武大臣檢閱五軍營的木臺周圍,此時正有一群人好像在搭建著什么。
并不是侍衛或者太監,居然是幾個身著道袍的,等張延齡靠近看過,才發現還是太監,只是身著道袍的太監。
“這是在干嘛?”張延齡從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楊鵬。
楊鵬沒有靠近張延齡,隔了一段距離,道:“今日營地里好像會有賜宴,而在賜宴上,據說是李廣會在這里有什么表現…他讓人來安排的,也不知他要搞什么把戲。”
張延齡聞言不由瞇起眼來。
稍微一想,大概就明白李廣的套路。
或許是因為他張延齡參劾的事,雖然皇帝名義上還是站在了李廣的立場上,教訓了張延齡,但李廣豈能感覺不到皇帝對他的信任危機?
從朱祐樘一邊斥責小舅子多管閑事,又一邊安撫和給予好處,便能看出來,其實朱祐樘對張延齡的信任還是很高的,李廣作為皇帝身邊親信之人,自然也能察覺到自己可能會被皇帝疏遠。
所以李廣…
就需要一個表現的舞臺,加深皇帝對自己的信任。
“這是要搞法會啊。”張延齡自語說一句。
楊鵬好奇問道:“建昌伯,您說什么?”
“呵呵。”
張延齡只是笑了笑,反問道:“李廣如何安排的?”
楊鵬無奈道:“李廣現在只信任他親手提拔出來的小太監,有幾個還是他記名的弟子,咱家不過是奉命帶人過來幫忙搬搬抬抬的,如何安排…具體不知。”
“嗯。”張延齡點頭道,“你先忙,我這邊還要去打獵,回頭見。”
張延齡沒有過多停留。
他準備繼續去找張鶴齡,路上便已大概想明白李廣所要用的套路。
要趁著夜色,玩一些所謂的“飛天遁地”或是“斬妖除魔”一系列的反科學邏輯的神舉,讓人覺得他是個謫仙,以此來奠定自己身為大明國師的身份…
之所以要晚上進行,是因為要借助夜色掩蓋,畢竟可能會有繩索之類的東西,再者晚上更容易借助光影產生所謂的“妖魔”景象。
如果提前去戳穿,其實很難。
想來表演的核心部分,李廣甚至都沒告訴他身邊親近之人,都需要李廣自己來布置,白天只是讓人來設置一些可能方便他掛繩索的鐵鉤,或是布置好一些隱藏的磷粉之類需要配合的東西,不懂得使用的人,就算把這些東西找出來,也不能說李廣是個神棍。
“計謀不錯,可惜啊…你就不能等我走之后再來玩這套?”
“我作為一個明眼人,難道看到你在我面前玩陰謀,我還能不戳穿你?”
“戳穿?”
張延齡馬上想到,這會不會是李廣故意設置給他看的?
故意讓他出來戳穿,最后再讓皇帝看到,原來張延齡為了攻擊他李廣,所用的手段“上不了臺面”,其實一切都是張延齡的誣告?
“要戳穿你,也未必需要我親自登場,我只需要在你表演的時候,用點手段把你的把戲搞砸,讓你在人前出丑,我都沒露面過,誰會想到這是我所為呢?”
本來張延齡不打算離開營地。
現在看起來,好像離開營地反而更好一些,這樣揭穿李廣的把戲更順理成章。
不過走不走也沒關系了,如此就走也太過于刻意,還不如…
順水推舟看一場好戲。
張延齡回來找到張鶴齡時,發現張懋還沒走。
“賢侄,你跟陛下提得如何?”張懋不走,就是為得到答案。
張延齡攤攤手道:“陛下只是問詢我奉調江南的事,什么提得如何?英國公,咱說的是…一回事嗎?”
張懋一臉尷尬。
卻也只能隨便敷衍兩句之后,悻悻然而去。
張鶴齡問道:“姐夫叫你去干嘛?”
“還能干嘛?”張延齡跳上馬,“我再有三天,就要離開京師到江南,這期間我不會再出現于朝堂,陛下臨走之前囑咐我兩句,有問題?”
“就沒給你什么好處?比如鹽引?銀子也行啊。”
“沒有。”
“那你就沒幫為兄提一句?為兄今日表現…”
“駕!”
“二弟,你聽為兄說啊…”
一直到日落時。
大部分的狩獵隊伍都回來,而此時的朱祐樘,還沒有親自參與到這次的狩獵活動中。
說是皇帝親自出來狩獵,御駕到了營地,卻只是換個地方出來散散心,一點沒有要親自上陣之意。
倒是朱厚照玩野了。
盡管朱祐樘嚴令,不允許太子彎弓搭箭或是進入到叢林深處,但朱厚照還是趁機進入到叢林內,并且靠身邊侍衛的相助,抓了兩只兔子回來。
“太瘦了,不知道夠不夠吃。”朱厚照對于自己抓的兩只兔子還不是很滿意。
一旁的劉瑾笑道:“太子殿下吃不了這么多的…”
“孤說要自己吃嗎?孤還打算請父皇吃,還打算請大舅和二舅一起…以孤那兩個舅舅的本事,必定是空手而歸的…”
朱厚照顯得很得意。
好像這兩只兔子都是自己打回來的一樣,也看扁了張家兩個舅舅會顆粒無收。
就在此時,李廣一行抵達了營地。
朱厚照跟李廣的關系還算是不錯,李廣就算對外人再跋扈,對太子這位儲君還是極盡巴結的,以往都會找機會給朱厚照一些好吃好玩的東西。
“那不是老李嗎?”朱厚照當即就迎向李廣。
劉瑾趕緊提醒道:“李天師是奉陛下之命前來,或是晚上有祭祀的法會,殿下您別過去打擾了。”
朱厚照罵道:“孤跟老李說兩句都不行?”
卻是另一邊,李廣就算是看到朱厚照,也裝沒看到。
李廣今天是準備當表演嘉賓的,可不想因為跟太子糾纏而壞了自己的大事,在這種公開場合,還是要表現出自己仙風道骨的一面,一旦跟熊孩子接觸起來,自己還要巴結這熊孩子…那就不是仙風道骨,整個一個腰桿子很軟的侍奉太監…
“啥情況?他沒看到孤?”朱厚照追過去,卻是李廣已往大帳而去。
劉瑾慶幸太子沒跟李廣近距離接觸,氣喘吁吁道:“太子殿下,兩位國舅也回營了。”
“是嗎?走著…”
果然還是張家兩兄弟對熊孩子的吸引力更大,朱厚照當即便去迎自己的兩個舅舅。
營地門口。
此時非常熱鬧。
大部分打獵回來的隊伍,都帶著獵物歸來。
南苑本來就是皇家狩獵之所,即便大明是以文治立國,但對于武人并不像宋朝時那么刻薄,武勛和武將的地位也得到了保證。
眾武勛和武將也想趁此機會有所表現,尤其是京營各路的將領,都想在皇帝面前有好的表現…
再者說,外面也的確找不到這么好的打獵場所,尤其打到的獵物還能歸自己。
簡直是皇家給眾武將的福利。
當朱厚照到營地門口時,卻見一堆人圍著一輛木板的馬車,此時木板車上,全都是躺著的獵物,有鹿、袍子、兔子、野山羊等等,一群人對著獵物在指指點點,旁邊還有個大嗓門的在呼喊:“看什么看?這是壽寧侯和建昌伯家的,你們還想搶不成?”
朱厚照笑嘻嘻便走過去,那大嗓門的趕緊對朱厚照行禮:“小的參見太子殿下。”
正是南來色。
朱厚照招呼劉瑾過來,一下跳上劉瑾的后背,讓劉瑾背著自己,如此一來眼睛能看高一些。
“小南子,這一車的獵物,從哪偷來的?”朱厚照問道。
南來色道:“回殿下,不是偷的,都是我家兩位老爺打回來的。”
朱厚照罵道:“胡說八道,你當孤好騙呢?上面連個箭頭都沒有,不會是孤兩個舅舅下毒毒回來的吧?這種鬼話可沒人信。”
“哈哈!”
旁邊本來就在圍觀看熱鬧的武將和翰林院之臣,聽了太子的話,都在笑。
我們質疑起來或許沒有權威性,現在連太子都質疑,這獵物來路不正常。
南來色一臉恭維笑容道:“這是用新的武器打回來的,叫…獵槍,對…跟火銃差不多,老遠放一槍…太子您看,很多都是剛死,身上可是有傷口在流血的,不用箭頭也一樣…”
朱厚照罵道:“不公平啊,憑什么他們用火銃,我們要用弓箭?”
劉瑾提醒道:“用什么不打緊,能把獵物打回來就行。”
正說話之間,張鶴齡和張延齡兩兄弟,也在眾人的矚目之下回來,本來都以為他們是狩獵場上的菜雞,誰知一躍成為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