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回到宮里。
一時間,他自然是不會輕易對張延齡出手的。
但他也不會久忍,一旦他有機會出手的時候,也絕對不會放過。
李廣跟張延齡的沖突,在朝野中沒有任何人去傳言,也是所知之人不過當時在包間內幾個,都不會往外傳揚。
在那些文官印象中,李廣跟張延齡應該是穿一條褲子的,否則為何會一起吃飯?
他們一起吃飯,這并不是秘密。
都還以為二人關系密切,或是謀劃什么亂國的大事。
轉眼已是十月底。
天已經很冷。
京師中第一場雪醞釀了幾次,終于還是下了下來。
最初是雨夾雪,后面就是鵝毛大雪,也不知為何這場雪會下得這么急這么多,一連兩天都在下雪,天氣驟然從零度左右,到了零下十幾二十度的樣子。
眾大臣還是按部就班每天上朝下朝,但張延齡卻再未于朝堂上露面。
好像大明朝堂上就沒存在過這個人一般。
十月最后一天。
朱祐樘在散朝之后,從奉天殿出來,但見眾太監還在掃雪。
他突然想到什么,轉身對一旁跟著的李榮道:“去傳李天師到乾清宮。”
朱祐樘有個兩三日沒賜見李廣,據說是李廣最近正在煉一種新的丹藥,已超出延年益壽的范疇,有長生不老的趨向。
李廣到底也是聰明人,他知道不能上來就給皇帝獻什么長生不老丹藥,步子邁太大容易扯著胯,最重要的是要讓皇帝感受到“療效”。
當李廣出現在乾清宮時,皇帝已等候多時。
朱祐樘將眾人都屏退之后,這才起身到李廣面前道:“天師,為何這幾日,朕對于你之前的丹藥…好像不起作用?”
李廣到底是明白一些藥理的,他知道朱祐樘這是體內產生抗藥性。
“陛下,您乃是龍體,與常人不同,或是仙丹已有了鞏固您身子的作用,再加鞏固的話,恐怕要換旁的仙丹才可。”
李廣信口胡說。
朱祐樘皺眉道:“若是仙丹已起作用,那不應該是…不用仙丹也可以…而不是服了仙丹也無效?”
你李廣是不是當別人都是蠢人?
在講你的那些歪理之前,是不是先考慮一下旁人的智商?你當眼前這個皇帝就那么好蒙的?
“回陛下,其實是這樣,這邊又煉了新的丹,第一爐已經出來,陛下是否要先服用?”
李廣也知道自己的邏輯有點崩塌,不能多解釋,否則很容易露餡,還是用點新東西轉移皇帝的視線。
朱祐樘點頭道:“還不奉上?”
李廣突然從懷里拿出一個小木匣,從里面拿出一顆丹藥。
朱祐樘正想吃,突然想到什么,拿到手里的丹藥又放下,道:“還是先讓太監嘗試服用過。”
李廣道:“陛下,丹藥就這一顆…這畢竟是仙丹。”
皇帝要用藥,自然是要有防備的,但眼下李廣說只有一顆仙丹,難道把仙丹分一半給太監嘗試有沒有毒?
朱祐樘在猶豫之后,還是把丹藥放在嘴里。
隨后朱祐樘閉上眼,過了很久之后,李廣問道:“陛下,仙丹可有被您的龍體吸收?”
“嗯。”
朱祐樘沒回答。
李廣笑著續問:“仙丹可有在陛下龍體內起作用?陛下可有何感受?”
朱祐樘還是沒有睜眼,臉上卻有一股很陶醉的感覺,道:“是有一些功效,果然是仙丹…”
皇帝陶醉了很久,終于睜開眼。
李廣恭敬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您已因服用仙丹,延年益壽至少有三十年…”
“是嗎?”朱祐樘面帶笑容。
“正是。”李廣言之鑿鑿。
朱祐樘臉上的笑容收斂,疑惑道:“可為何朕總是覺得有不好的地方?以往朕每晚很少起夜,但最近…總是起夜,身體也有虛弱的跡象?”
朱祐樘到底也不是傻子,他心中是認同李廣的,還覺得李廣的仙丹可以延年益壽。
但身體還是太誠實。
成天吃那么多重金屬超標的丹藥,身體能好就怪了。
李廣道:“此乃龍體轉為仙體的征兆。”
朱祐樘嘆道:“朕也不求什么成仙得道,自古以來那么多君王都在追求這個,誰又真的成功了?朕又不是什么曠世明君,做幾十年皇帝,朕已心滿意足。”
“陛下,您本就為九天神龍轉世,只是因為您仙格中注定有災劫,需歷經災劫之后方能成仙…自古以來的君王中,也有成仙得道的,以臣跟上天溝通所知,漢武帝和唐太宗二人,都位列仙班,同時還有很多君王是亞仙…”
“何為亞仙?”
“便有長生之得,但尚未修煉得道,只是他們將君王之位讓給了子孫后代,而自己隱世修煉。”
“哦,原來是這樣。”
一個在瞎編,一個卻好像對此深信不疑。
二人的溝通倒也算順暢。
“那不知朕的災劫,可有經歷過去?”
朱祐樘問到這里,終于掉進“圈套”,至少李廣是這么想的。
李廣道:“陛下要成仙,要歷經三個大的災劫,分別是在少年、青年和中年之時,而陛下所經歷的第一個災劫,已順利渡過…”
朱祐樘想到自己少年時所經歷的苦難,不由點點頭,好像對這種說法表示認可。
“陛下目前,應該是在經歷第二個災劫。”
“何為第二個災劫?”
“陛下乃九天神龍,當時下凡,便受妖邪三足蛇所害,而三足蛇也落到凡間,繼續危害陛下龍體,至于三足蛇是誰,臣還沒有推算到,若是能找到的話…臣必當想方設法為陛下剪除后患。”
李廣可不能直接說,這個災劫就是張延齡。
說越玄乎越好。
他心里也在暗暗得意:“我隱忍這么多天,不就是為現在出這口惡氣?看我怎么把你搞到萬劫不復,到時你必須跪在我面前求我!”
朱祐樘點點頭,繼續問道:“那這個三足蛇,有何特征?他是屬蛇的?還是說…他身上有什么特別印記?”
李廣有幾分疑惑。
為何皇帝今天這么“上道”?
居然會主動問詢這個三足蛇的特征?
這不是給我瞎編繼續提供素材?
但李廣也很精明,感覺到事情有異之后,他也就不敢再繼續順桿往上爬,他搖頭道:“臣尚且還未得上天的警示,或陛下所經歷第二劫難,也不到時間,所以臣只能繼續推測,以求能為陛下早日除難。”
“嗯。”
朱祐樘微笑點頭道,“那辛苦天師了,天師真乃朕的護身符也,有天師在,朕便可以高枕無憂!”
李廣本來想一次就把張延齡陷害進去。
但在發現事情有異常之后,他只把話說了一半,沒提到任何跟張延齡有關的線索,沒給人懷疑的機會。
可他走出乾清宮之后,心里還是在犯嘀咕:“那外戚做事跋扈,既然他早就在防備我,難保他不會提前跟陛下說,可能我會拿天機等事來陷害他,在這種事上我可不能操之過急。”
他人剛走出來,還沒等往自己煉丹房的方向去。
就見有太醫院的人往這邊來。
“宋太醫,你們這是要干嘛?”李廣迎過去。
太醫院來的人是宋太醫,而旁邊還有坤寧宮的太監張永。
宋太醫和張永都給李廣行了禮。
張永回道:“皇后娘娘鳳體抱恙,所以請宋太醫去給皇后娘娘診病。”
“皇后娘娘病了?”李廣臉色帶著幾分喜悅,好像終于有自己用武之地。
“李天師,若沒旁的事,我等先往坤寧宮去。”
張永急著帶太醫去給皇后復命,也就不想跟李廣多說什么。
在張永和宋太醫走之后,李廣匆忙往煉丹房方向而去,好像皇后生病之事,成為他可以搞事情的契機,他要把握機會。
坤寧宮內。
張皇后正在跟弟弟張延齡見面。
張皇后其實并沒有生病,對于弟弟突然入宮造訪,還說讓人給她找太醫的事,也有諸多不解,但又不是什么壞事,她也沒多問詢。
“延齡,你到底搞什么名堂?若被陛下誤以為我染病,你當是什么好事嗎?”
皇后見弟弟正在那吃宮里的糕點,不由厲聲問詢。
張延齡撇撇嘴道:“姐姐聽我的就好,是因為有人想陷害我,我不得不讓姐姐幫忙。”
張皇后生氣道:“有人陷害你,你只管把人拿了就是,天下之間還有人敢跟我張氏一門作對?”
“如果那個人,是陛下都信任無比,甚至還不能缺少的呢?”張延齡反問。
“你是說…徐閣老?還是吏部的屠尚書?”張皇后甚至都沒往宮里聯想。
張延齡道:“是李廣。”
張皇后搖頭道:“他一個宮里修仙的人,與你何干?”
張延齡嘆道:“姐姐,這次你就聽我一次,我跟他因為鹽引的事有了仇怨,他甚至當面警告我說,要我順從他,否則就在陛下面前要我好看,隨后我派人去他祖籍調查過他,發現他在入宮之前就只是個江湖術士,少年時跟道士學過幾天的鬼畫符而已,根本不懂什么煉丹符箓之事。”
“你…你是說真的?那你怎不跟陛下說?”張皇后將信將疑。
平時丈夫寵信李廣,當妻子的雖然沒明說,但心里還是有刺的。
在這種事上,她肯定會站在弟弟這邊。
張延齡道:“陛下對李廣信任如何,恐怕姐姐比我更清楚,之前我也跟陛下暗示過這件事,但陛下顯然在我和李廣面前,更愿意相信李廣。”
張皇后蹙眉道:“那我回頭跟陛下說。”
“姐姐還是別去說,這可能會影響到陛下對咱張氏一門的信任,其實如何對付李廣,我早就有計劃,但這個計劃需要有姐姐配合,因為只有姐姐才會令那個李廣麻痹大意,不起疑心。”張延齡道,“等令李廣的行跡敗露之后,陛下也就知道他是什么貨色,到時不用我們再說什么,陛下也會將其趕出宮。”
聽到這里,張皇后才點頭道:“那就聽你的,你啊你,最近也不知為何如此多的鬼點子,還是娘說得對,總要給你找點事做,不然都不知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張皇后真的在裝病。
她接受了太醫的診治,顯然太醫對她的病情一籌莫展,在經過一番望聞問切之后也找不到良策。
過不多時,愛妻心切的朱祐樘便出現在坤寧宮內。
“皇后,你…身體如何了?”要說對妻子的關心,朱祐樘也算是做到了極致。
他的父親就算獨寵萬貴妃,但身邊還是有一堆的妃子,可他自始至終就這一個。
張皇后擺擺手,示意讓太醫和太監、宮女都退下,這才用有氣無力的口吻道:“陛下,妾身身體并無大礙。”
朱祐樘道:“還說沒事,看你這臉色,煞白一片,可是身子不舒服?不對,才過去沒幾日啊…”
張皇后想到弟弟的說法,裝病一下或許還能令皇帝多增加幾分關心,抽出時間來陪自己,再想到弟弟教給自己裝病的手段和用具,瞬間感覺到弟弟的高明。
本來張皇后是沒多少心機的,但在張延齡的教導下,已開始往心機女的方向發展。
“陛下,其實是臣妾小睡,夢見有一神龍落在了萬歲山上,隨后臣妾就驚醒了,臣妾甚至都不知是幾時小寐過去的…臣妾醒來之后,身體便有異。”
張皇后的說法,也正是弟弟教給的。
朱祐樘滿面疑竇之色道:“莫不是皇后又有喜了?”
張皇后沒好氣道:“陛下,您自己不也說過,才過去沒幾天嗎?”
朱祐樘登時氣餒。
女人的好事才走幾天,那不是有喜,是有鬼。
“臣妾不明白其中的含義,還望陛下能找人幫忙參透,看是否上天的警示。”張皇后道。
朱祐樘點點頭。
他對妻子做了一番安慰,大概的意思是讓妻子放寬心。
等朱祐樘從坤寧宮出來后,也覺得哪里不對。
想去解夢,但他身邊人懂這個的有誰?
除了李廣?
“來人,再去將李天師叫到乾清宮,朕還有事要問他!”朱祐樘也只能二度相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