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點頭,他很欣然看到小舅子支持自己的觀點,且是無條件支持的。
他也認為,就算把寧王逼反,寧王也不會有太大作為。
朱祐樘打量著徐溥道:“徐閣老,你對此有何意見?”
徐溥沒有馬上作答,他自然要去考慮,自己是否要站在皇帝立場上,這是個很令文官糾結的議題。
其實無論誰當皇帝,或者有沒有人造反,都不影響他們為官的身份,他們是職業政客,但若是因為支持削寧王藩,而導致寧王鋌而走險,寧王叛亂時在“清君側”的名號上把他們也加上,那可就成了無妄之災。
“回陛下,老臣認為,事不可激進,當緩步而行,派人到江西質問也是可以的。”
徐溥還是說出了跟朱祐樘不一樣的意見。
朱祐樘一聽徐溥并不太支持自己的決定,也就不準備再聽下去,此時的他多了幾分曾經所未曾有的“剛愎自用”,當然所謂的剛愎自用只是文臣的想法。
更多還是果決,這種改變是張延齡潛移默化帶給他的。
朱祐樘道:“若真讓人去質問,還不定會出什么結果,擬詔書,讓寧王親自到京師來說明案情,此事便如此定了。”
若是平時的事,大臣們肯定還是要爭一爭,以體現出他們才是大明朝真正的執政之人。
但涉及到地方藩王謀反的問題,他們就不太好爭。
出主意不太好,把藩王給逼反,這責任誰來承擔?
藩王謀反,那是老朱家自己的事,大臣都知道自己還是少攙和為妙。
徐溥并不是不知道皇帝堅決的態度,之所以如此他還要攪渾水,就在于他明白這一點,他不想跟寧王謀逆的事牽扯任何關系。
寧可讓張延齡當出頭鳥。
“諸位卿家,有關寧王是否為李士實幕后元兇的問題,乃是近日大明朝最著緊之事,但西北軍政和錢糧調度,也同樣至關重要。”朱祐樘語重心長,“朕已著令,將從歸德府所查獲的錢糧,即時調動北上,而不經太倉,之前也都跟戶部的周尚書商議妥當,諸位還有何意見嗎?”
在場的大臣難得見皇帝如此主動,居然在朝議之前,都把事給談妥,這意思是,有事就通知我們一聲,其實我們的意見也無足輕重了唄?
徐溥道:“是否應該派人前去清點和核算?”
朱祐樘語氣很古怪道:“徐閣老是怕這批錢糧物資有何問題嗎?再或是,有私藏的,沒被發現?”
“這…”
徐溥一時不知該怎么說,他聽出來,皇帝是覺得他在懷疑張家兄弟會私藏李士實小金庫里的錢糧物資。
他并不是這個意思,他的意思僅僅是想表明,朝廷有什么事,還是不能直接從地方上走九邊,應該過京師六部,這樣才能保證文官對錢糧和大明事務的掌控。
道理容易理解,但不容易說出口。
“壽寧侯和建昌伯在查此案時,功勞本就不小,若朕因此要懷疑他們,那朕真不知還能相信誰,此事既定。”朱祐樘態度還是很堅決。
屠滽走出來道:“陛下…”
朱祐樘冷目打量過去,打斷他的話,道:“屠尚書不必說,哪怕你真覺得壽寧侯和建昌伯會私藏,那也是他們應得的,朕不知你們為何還要糾結于這般小事,難道不是解決邊疆重鎮的錢糧問題更為著緊嗎?”
屠滽狠狠瞪了張延齡一眼,還是無奈退回去。
“陛下,臣又怎會私藏呢?”張延齡終于走出來,表明他的態度,“臣一直都在兢兢業業做事,之前戶部的鹽引之事上,臣浮盈不少,臣想的是,將其中部分拿出來相助朝廷解決九邊錢糧缺口,臣愿意拿出五萬貫。”
在場大臣:“…”
這消息來得太突然,不但文臣覺得驚訝,連朱祐樘也一時震驚在那沒回過神。
這么折騰了半天,總算從山東府庫虧空案中,也包括李士實個人經營地方官商等,查獲回三十多萬兩銀子,其實距離四十萬兩銀子的缺口還有點距離。
但現在張延齡開口就要出五萬貫。
數量是少了點,但要知道這只是一個人的捐贈,卻也是能補上缺口的重要數字,是能解決大問題的。
本來朱祐樘還在擔心仍有缺口,需要從別處調撥,在盤算如何調撥。
張延齡若是把這五萬貫拿出來,那當年九邊非但沒有錢糧缺口,甚至可能還有盈余,有關九邊重開互市的討論可以到此為止,就算火篩等草原勢力繼續南侵,九邊也足以有錢糧物資去應付。
“延齡,那是你所賺的,也是你應得的,你不必為朝廷拿出這些來,朝廷有問題,也不能指望一個人來解決。”朱祐樘自然是不希望讓小舅子破費的。
朝廷府庫擠一擠還是有的,大不了在別的方面扣一些。
若是讓張延齡出力之外還要出錢,那也對小舅子太不公平。
張延齡道:“臣本就乃一外戚,全靠陛下的信任才能于朝中立足,身無功名,甚至都沒資格立于朝班,臣希望大明朝國泰民安,至于這五萬貫,全乃臣的心意,只是部分的家產和錢糧,以及浮盈等,還壓在戶部,可能一時無法結算…”
徐溥笑道:“若建昌伯真有此心的話,讓戶部提前結算,并非不可。”
本來商定的,是戶部鹽引要等九月底十月初才能結算,現在倒好,聽說張延齡要出錢出力,徐溥居然打破規則,準許張延齡提前歸還戶部的鹽引。
張延齡打量著徐溥。
徐老頭,你很會隨機應變啊。
“徐閣老,這樣破壞規矩是不是不好?其實我也可以先從市井借錢來捐贈朝廷。”張延齡道。
徐溥笑而不語。
李東陽道:“既然建昌伯有心,何況現在鹽引之事都已告一段落,你人已暫時兼領戶部右侍郎的職位,再讓你牽扯進鹽引之事,便等于是因公徇私。提前將鹽引和賬目理清,也乃是好事。”
張延齡臉色恍然道:“原來是因為我要當戶部侍郎,你們才同意我提前把鹽引給歸還,可要是未來鹽引價格再上漲…”
“你借的是鹽引,歸還的也是鹽引,現在把鹽引都歸還上去,未來鹽引是漲還是跌,自然也就與你無關了!”李東陽的話,語氣通順道理也很淺顯。
但其實有心人還是聽出來。
他們也理解了徐溥和李東陽為何會支持張延齡提前結算,感情是他們從市場行情分析,未來鹽引和官鹽價格還是要繼續下跌的,那不如讓張延齡趁著鹽引價格還高的時候,就讓他從市面上購買鹽引歸還戶部。
這樣張延齡就不會賺太多,另外還把五萬貫捐贈給朝廷,張延齡的利潤就少到可憐…
簡直是無懈可擊。
張延齡笑道:“多謝兩位閣老理解,那臣就奏請陛下,懇請陛下同意此事。”
朱祐樘皺眉道:“延齡,你真的…朕都不知該說什么好。”
張延齡道:“臣只是略盡勉力,也不求諸位同僚一起捐贈,臣難得還有點家產,只要以后臣再做了什么不容于他們的事,他們能少說兩句話便好,就當是臣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贖罪。”
朱祐樘盡管覺得很對不起小舅子。
但現在朝廷的確是缺錢的,這五萬貫的確是能幫他的大忙。
“那朕就理解你的心意,將來戶部寬裕了,朕也會想辦法填補你…”朱祐樘言下之意,用也不白用你,將來或許還會再還給你。
張延齡是缺五萬貫的人?
他只是想以此來收買皇帝,讓文臣閉嘴,更重要的是提前把借鹽引的事給清算。
因為他知道,現在鹽引和官鹽價格下降,原因在二。
一來是因為之前徽商鹽引囤積很多,在被他打壓之后都在大批出貨,使得市面鹽引太多無人問津價格自然就低,徽商明知會虧本還是會賣,就在于他們知道政策上已經不支持他們,繼續把鹽引壓在手上只會成為廢紙,由不得不賣。
二來,就是因為如今正是各鹽場夏季出鹽的時候,加上職權的庫存,有大批的鹽可兌。
等入秋之后,徽商的鹽引出到差不多,鹽場的庫存鹽也差不多兌完時,鹽引和官鹽價格還不上漲?
張延齡要趕緊把戶部押著的家產和賣鹽引的錢拿回來,從市面上購買了鹽引還給戶部,這樣他的可操作性又大了很多。
可惜這群文臣,還以為他因此虧一大筆,為了讓他虧欠,甚至連所堅持的原則都不顧,說得還義正言辭,好像是事急從權可以通融。
張延齡暗忖。
一群不懂市場經濟的腐儒。
“那臣回去之后就會跟戶部完成鹽引的交接之事,在十日之內就會把購買鹽引之后,所剩余的錢財中,拿五萬貫還給朝廷。”張延齡拱手道。
在場的一些文官又在打算盤。
知道你小子未來要從市面上大批進購鹽引,我們還不趁機好好發個財?
趕緊先囤一批鹽引,讓你在市面上找不到太多鹽引,我們再通過中間商高價賣給你…讓你之前賺到盤滿缽滿,這次讓你一波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