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慢慢悠悠往建昌伯府走。
趕車的南來色聽得是心驚肉跳,身后這一大一小兩位爺在談什么?
殺人?
爵爺為了給太子展現殺人的技巧,會不會“就地取材”,直接伸出一把刀來架在我的脖子上,讓我當試驗品?
殺別人犯法,但殺他個奴婢,最多被罰幾兩銀子,簡直是再好不過的給太子演示殺人的素材…
當馬車停在建昌伯府門口時,南來色才稍微松口氣。
有驚無險。
“二舅,你家好像有客人,馬車還挺不錯的,比孤的都好。”還沒等下馬車,朱厚照的聲音便響起。
建昌伯府之外果然有客人,張延齡只是看一眼,就知道來的是誰。
是菊潭郡主的馬車,用的是寧王府的規格。
這時候菊潭郡主來找他作何?定然是為了李士實的事。
菊潭郡主顯然不希望看到寧王麾下的頭號謀士,也是未來有機會幫寧王顛覆大明朝廷的李士實就這么落在朝廷手中,最后被判罪失去政治價值。
“我當是誰。”
張延齡見菊潭郡主走過來,冷笑說一句,故意把話說給菊潭郡主聽,也讓對方知道自己有多不屑。
菊潭郡主眼睛里只有張延齡,似乎都沒留意到張延齡身后矮個子的朱厚照。
“建昌伯,您可真是好手段,居然能在山東地界上行殺人之事,難道不怕滿朝文武參劾嗎?”菊潭郡主色厲內荏,如同對付江西那些不聽話地方官所用的手段。
張延齡一臉不屑。
忘了我是誰,怕你威脅不成?
張延齡怒道:“老子被參劾的時候多了,反正那些人看老子不順眼不是一天兩天,吃口飯喝口水他們都能參劾,蚊子多了也不怕身上的包多。怎么,你不服?”
聽到張延齡的話,菊潭郡主眉頭緊鎖,說話這么粗俗,自稱“老子”,又是蚊子又是包的,這算是什么比喻?跟這種撒潑耍渾的人怎么講道理?
“二舅,孤以往還不知道你這么有才,你這比喻簡直是…神了!”
偏偏這時候還有在旁邊拍馬屁的。
大概對于朱厚照來說,張延齡剛才這番說話的方式,太對他的胃口,對他而言,這無異于天籟之音,那發音的強調,那用詞的刁鉆,那臉上所表現出的高傲得意得瑟…
平時那些文臣、太監幾時在他面前這么說過話?
他瞬間覺得自己的二舅就是個語言方面的天才,一時間人生的方向也找到,那就是把張延齡說話的藝術給學回去。
菊潭郡主本來都沒留意朱厚照,聽了朱厚照的話,她身體瞬間一震,隨即打量著正對張延齡崇拜不已的朱厚照,問道:“你…你是?”
張延齡笑道:“這是太子殿下,郡主不認識?”
菊潭郡主一共才進過幾次京師?
及笄的時候來受封,那時朱厚照還是個屁大的娃娃,她自然沒機會得見,到現在朱厚照也只是個孩子,她沒想到自己跟大明未來天子的第一次見面,會在眼前這么一個市井場合,還是在自己找張延齡聲討算賬的時候遇到。
“臣女參見太子殿下…”
菊潭郡主盡管對皇室有輕視之處,但還是要趕緊行禮問候。
朱厚照笑道:“你是哪家藩王的郡主?麻煩你搞清楚,老子的二舅,是朝廷的二舅,他是給朝廷做事的,他做得對不對,只有父皇能評價,你算什么東西?誰給你的臉?”
菊潭郡主繼續蹙眉。
再看張延齡,卻見張延齡在那得意地笑。
看起來,太子真的是活學活用,大概朱厚照那張嘴本來就不饒人,在發現原來話還能這么說時,馬上就把張延齡那套盛勢凌人的語風給學了過去。
“臣女不打擾太子殿下和建昌伯敘話,臣女告退!”
菊潭郡主發現張延齡根本不吃威逼利誘的那一套,再加上她來找張延齡的事,很容易被太子傳到宮里去,到時皇帝可能就會察覺李士實跟寧王府之間的關系。
她趕緊選擇告退。
“滾吧!”朱厚照繼續發揮他毒舌的一面。
菊潭郡主聽了非常惱火,但還是恭敬行禮后退下。
等她的馬車走了之后,朱厚照興奮道:“二舅,原來還可以這么說話的?這簡直是…太爽了!”
張延齡道:“太子殿下,臣不得不提醒一句,對敵人可以像先前這樣語出刁鉆,讓其憤怒,逼其亂了分寸和本性,但對于你的臣民來說,說出這種話來很容易讓人失望,所以要注意用詞場合。”
朱厚照聽得云里霧里,問道:“那孤剛才對她這么說話…不對嗎?”
張延齡拍拍朱厚照的肩膀道:“對別人或許不對,但對她,太子做得太對了,下次還這么說!”
朱厚照興高采烈道:“那二舅你趕緊教教孤,怎么跟人說話,你剛才那套老子老子的,聽著就讓人爽…”
張延齡回到了京師,沒有去任何的衙門述職,也沒有入宮。
朝中所有大臣都知道,接下來的安排就是讓張延齡與李士實、林元甫等人一同到朝堂上,做一次公開的審訊,而到時的判官就將是皇帝,他們想要拿張延齡在山東地方上殺人的事做文章,就只能在朝堂上駁倒張延齡一切砌詞,這對于不能在朝堂上發飆罵人的眾大臣來說,并不是容易的事。
以前沒覺得。
現在覺得,想要從言語中打敗張延齡,難比登天。
就在眾大臣盤算如何去跟張延齡針鋒相對時,此時于京師徽商商會的會館內,新當家的江玥年正在跟江家的掌柜見面。
“當家的,建昌伯回京師了,以他錙銖必較的性格,怕是接下來還要對咱徽商動手,如今各地的商賈風頭早就把咱的給壓下去,晉商、贛商還有魯商都已經到京師來。”
“年底的鹽引恐怕我們能拿到的也不多,現在做什么生意都會被各地限制,連我們的貨過鈔關都比別人交更多的稅。”
“還有傳聞說,朝廷要重開糧開中,各地的鹽商可能還要往西北各處聚攏…”
江玥年焦頭爛額。
本來以為巴結上張延齡這顆大樹,什么問題都沒有了,自己可以執掌徽州商會,以后取代徐夫人,甚至用手段把徐夫人據為己有,想想都覺得激動。
人生巔峰莫過于此。
誰知才過去不到一個月時間,一切都就變了。
張延齡對于他的巴結并沒有多熱衷,之前是給他一定的權力,讓徽州商賈手上的死鹽引變成了活引,但隨后張延齡向朝廷舉報徽州商賈行賄之事后,朝廷馬上又對徽州商賈行嚴查,現在徽商在京師都快混不下去。
作為徽州商會會長的江玥年,在經歷了最初的眾人擁戴之后,現在也被眾徽商所厭棄,會長之名有名無實。
連他召集各家族來開會,來的人也不多,即便來的人也都是不入流的小角色。
“那女人…到現在還沒找到嗎?”江玥年憤恨道。
江家老掌柜道:“當家的,您說的是少夫人?還是徐大家?”
江玥年怒道:“兩個都是!”
老掌柜苦著臉道:“真的沒法找到,不過從徽州那邊傳來一份公函,說是當家的跟少夫人和離的公文…好像還是徐大家把人給接走的,地方官府那邊也是由她打理的。”
“這個惡女人,總要針對于我,以往我給她做事,他從來都沒想著要把會長之位讓給我,兢兢業業那么多年,他除了克扣江家之外還做過什么?現在建昌伯對我們徽商翻臉無情,必然是因為我們沒有打點好他,說要給他的女人結果人都跑了…”
江玥年現在沒法去怪責張延齡。
或者說,他知道跟張延齡相斗,也沒有好結果。
只能把恨意轉嫁到徐夫人頭上,認為自己失去張延齡的信任,在于徐夫人把他本來要送給張延齡的妻子給拐帶。
掌柜請示道:“要不當家的…您再娶一門親事回來?”
江玥年瞪著自家掌柜,掌柜趕緊把目光避開。
江玥年自然會感覺到面目無光,送妻子給張延齡被拒絕不說,之后妻子就跑了,還由官府送來和離的文書。
現在手下的人好像在建議他,既然你這么喜歡把妻子送人,干脆再娶個回來,再送人,只要程序上是對的,那送禮的流程跟之前也沒差。
但如此一來,豈不是被天下人都知道他江玥年是卑鄙無恥之人?
“當家的,聽說這次建昌伯在地方上做的事,很不得人心,朝中大臣都等著參劾他,或許我們可以給他加把火,若是可以把他給拿下來…”
江家掌柜提出建議。
既然拉攏張延齡不成,沒更好辦法,那就不如賄賂朝中官員,把張延齡拿下來。
江玥年嘆道:“就算我們不出手,朝中那么多勛貴、文官,誰不想他早點死?但那有什么用?他可是外戚,深得圣上信任,不過…關系該打點還是要打點…其實有這樣一個貪財好色的人來執掌商賈之事,對我們已算是不錯的,就看能否投其所好。”
江玥年到現在,仍舊對煽風點火把張延齡給扳倒的事猶豫不決。
他自以為想得很清楚。
張延齡貪財好色,是有缺口的,而換了別的官員還不一定能見縫插針。
比較而言,還是張延齡這樣的人比較容易對付。
“那老爺,我們繼續給建昌伯送錢財?”
“錢財是沒用的,他不缺,他也不缺名,或者說他不在乎名,只有美色能吸引他,一個山東左參政的孫女,就能讓他為此奔走,若真有讓他動心的女人,他定會樂不思蜀…”
“那老爺,我們去何處找這樣的女人?”
“滿天下去找,不但要絕色,還要有地位有才情,更要有美色,能讓他動心的。就當是給他選妃…也要把這樣的女人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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