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語重心長道:“朕知道你們還想說什么,你們是想說,朝堂參劾,跟建昌伯所提的缺席審判是兩回事,不能一概而論。”
“但諸位卿家可有想過,建昌伯若情非得已,何須要做出殺人舉動?山東左布政使李士實帶人去圍攻縣衙,建昌伯不算是還擊嗎?”
徐溥道:“陛下,李士實為何要公然與朝廷為敵?他一介朝臣文官,難道會對建昌伯有不利之舉?就算建昌伯上奏中是如此說,恐怕也是其找借口。”
朱祐樘皺眉道:“徐閣老,你跟李士實認識嗎?”
徐溥不知該如何回答。
屠滽走出來道:“往常大計時,臣曾親自考校過李士實,此人學士非凡,且做事沉穩…”
“朕知道了,你們是想說,建昌伯是在胡編亂造,那就算真是如此,你們能不能等他回來之后朝堂上當面問他?你們人都沒親自去山東,為何說得親眼所見一般?”
朱祐樘也不耐煩了。
當皇帝的,居然跟自己的大臣談不攏。
你們越是要讓朕治張延齡的罪,朕越不會讓你們稱心如意。
“陛下…”劉健也走出來。
“行了!”
朱祐樘當即伸斷了劉健的話,冷聲道,“既然建昌伯提到了所謂的缺席審判,朕也覺得可能背后有何隱情,那就不妨等建昌伯回京之后再行議處。”
“另外,到時在朝堂上,把所有涉案人等一并叫來,包括李士實和林元甫等人,詳細問清楚,這有何難嗎?”
眾大臣頗為苦惱。
這么好的機會,張延齡居然在山東跟人“械斗殺人”,還是在濟南府城里,不管你辦什么案子,在眾大臣看來你一定就要克制,殺了人責任一定是你來擔的。
主要還不是死了一兩個,是死了二三十人。
就這樣還不能把張延齡扳倒?
等張延齡回京師,到了朝堂上,還不定會被張延齡如何的花言巧語把罪行給掩蓋,以前不覺得張延齡有口才,現在發現,張延齡那張嘴簡直無敵。
主要是滿朝堂只有張延齡能像一個潑婦一樣說話,這就讓眾大臣很無力。
就算讓他們跟一個潑婦一樣跟張延齡對著吵,他們自問也沒那水平。
不怕潑婦嗓門大,就怕潑婦有文化。
這個潑婦可以一邊撒潑耍渾,一邊能談天說地引經據典,背后還有皇帝撐腰…想想都讓眾大臣抓狂。
“今天的朝議就先到這吧,在建昌伯回京師之前,朕不想聽到任何有關他的事,若有議論者朕回頭就交給建昌伯自行來處置…”
皇帝居然也學會威脅人。
把議論張延齡的人,交給張延齡來處理…
這是什么套路?我們這些大臣還怕張延齡動粗的甚至動殺人的?
皇帝走了。
眾大臣很無語。
張鶴齡則有些迷惑不解。
自己今天在朝堂上的表現算是好?還是壞?
完全沒譜啊。
總感覺沒有張延齡那么出彩,不過難得自己可以在朝堂上發話,還是跟眾大臣爭論,總該是一種進步了吧?
“看來我也沒比老二差到哪去。”張鶴齡瞬間又有自信。
眾大臣或許是考慮到朝堂上人多嘴雜,這次沒在朝堂上議論張延齡的事,也是皇帝的威脅起了作用。
就在眾大臣準備退下時,張鶴齡趕緊快步往徐瓊那邊走去,他想問問徐瓊對于今天表現的看法,不是他非要纏著徐瓊,是他在朝堂上跟別人也沒任何關系,人家也不會給他好臉色。
“姑父,你看…”張鶴齡笑著過去跟徐瓊拱手行禮。
徐瓊四下看了看,發現眾大臣大部分都已經出了殿堂,他仍舊著惱。
“鶴齡,你這是作何?”
張鶴齡好奇道:“姑父,咱一起出宮啊。”
徐瓊皺眉道:“鶴齡,你弟弟在山東殺了人,你在朝堂上胡說些什么?你這不是要害他嗎?”
“啊?姑父,你這話從何說起?”張鶴齡本來以為自己表現很好,誰知徐瓊上來就說自己害了弟弟?我哪害那小子?
那小子不害我就不錯。
徐瓊道:“這里乃是公開場合,此等事還是等私下里去談,這件事說來非常嚴重,無論如何,延齡都不該在山東殺人,你先走吧。”
徐瓊此時好像有意要跟張鶴齡劃清界限,都不想跟張鶴齡一起走。
張鶴齡臉色瞬間很難看,嘴上嘀咕道:“明明是那小子犯錯,怎么鬧得好像錯是我的一樣?你們這群人講不講道理?”
不過人家不待見他,他也不會厚著臉皮再跟徐瓊靠近。
轉身徑直往東華門方向而去。
朱祐樘沒有回乾清宮,而是回了坤寧宮。
坤寧宮里,張皇后還在焦急等待丈夫,好像是有什么要緊事。
“陛下,今天鶴齡的表現可好?”
張皇后見丈夫進來,也不行禮,直接問道。
朱祐樘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今天張鶴齡入朝,不是他的意思,是張皇后的懇請。
在張皇后看來,既然自己的一個弟弟已經能為朝廷做不少事,還能得丈夫器重,那也該再提另一個弟弟一把。
怎么說也要來個一門雙杰、臥龍鳳雛,才對得起張家出了她這么個皇后。
手上得天獨厚近水樓臺的資源都不用,更待何時?
“怎么?是鶴齡表現不好嗎?”張皇后看丈夫臉色不佳,瞬間感覺到可能是弟弟闖禍。
朱祐樘搖頭道:“今日朝堂的事,跟他無關,是延齡在山東地方上,殺人了。”
張皇后先是怔了怔,隨即杏目圓瞪。
弟弟不是去辦差的嗎?怎么會牽扯到殺人?難道是跟以往一樣又去“打家劫舍”或是有“強搶民女”?本性畢露之后行殺人之舉?
“陛下,那可是臣妾的弟弟…”
“皇后,你在說什么?朕沒有要怪責他的意思。”
都殺人了,還不怪責?
張皇后突然意識到,自己連弟弟是怎么殺人都沒問,就開始為弟弟求情,為時過早。
或許在她心中也仍舊刻板認為張延齡的本性不是好人,就算一時“正常”,也不可能永遠保持正常。
總歸還是有要用她出馬求情的時候。
朱祐樘道:“延齡上報的,是地方上要殺他,雖然朕也不明當日情形,一個山東左布政使,又不是軍職,怎會對朝廷命官下手?就因為延齡要查他?”
張皇后怔了怔,問道:“那陛下,他是把誰殺了?”
朱祐樘苦著臉道:“不是他殺了誰,是有人對他行兇,他讓護衛出手,雙方動了手才死了人,具體情況還要等他回來之后問清楚。”
盡管不清不楚。
但張皇后總算是松口氣。
以往打個人,張皇后都感覺難以啟齒,現在弟弟殺了人,好像自己也不用太緊張。
真是彼一時此一時。
“好了皇后,朕還有別的公務,今天要晚些時候過來,朕只是跟你說一聲…”
“那鶴齡。”
“哦,他?”
朱祐樘都已經快走出門口,聞言想了想,實在想不起另一個小舅子在朝堂上有什么表現,只是搖搖頭道,“一步一步來吧。”
說完走出了坤寧宮。
盡管張皇后也沒仔細問,但她還是感覺到,想讓兩個弟弟同樣出彩,好像并不是易事。
臥龍鳳雛先不求,先把臥龍給保住,比什么都重要。
“來人。”
“奴婢在。”張永出現在張皇后身前。
“著人去宮外知會一聲,派人沿途保護建昌伯,不能讓其在路上出事。”
“是,皇后娘娘。”
朱祐樘出了坤寧宮,他不是準備去乾清宮處理公務的。
他要去見李廣。
最近對丹藥有些想法,準備跟李廣探討,順帶要煉更猛一些的丹藥。
就在他準備加緊步伐時,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人被太監給攔下。
“父皇,是兒臣啊。”
竟是朱厚照的聲音。
朱祐樘等了等,這才見兒子從拐角出來,一臉笑容走過來給他行禮。
“你不在文華殿,到此來作何?”朱祐樘看到兒子,盡管想保持當父親的威嚴,但還是有些提不起架勢。
跟他自身的經歷有關。
他自幼就是活在恐懼中,成年后深切感受到當父親不作為的后果,他不想給兒子太大壓力,更主要的是因為就這一個兒子,心疼還來不及,以他的性格是最寵著老婆孩子的。
朱厚照先是給父親行禮,然后笑著說道:“父皇,您剛才跟母后說的話,兒臣都聽到了,是說二舅在山東殺人了是嗎?”
朱祐樘眉頭緊鎖。
“你幾時去坤寧宮的?”朱祐樘喝問。
“兒臣今天過來跟母后匯報學業,然后父皇就來了,母后不讓兒臣出來,本來要等父皇跟母后說完話給父皇請安,誰知父皇著急要走…”
朱祐樘這才知是誤會了兒子。
原來兒子只是過來見妻子,畢竟一個小屁孩自己住在東宮,還是有些冷清寂寞的,朱祐樘也沒限制兒子平時到坤寧宮來。
“你二舅的事,跟你無關。”朱祐樘冷聲道。
“父皇,誰說無關的啊,您說過讓兒臣跟他學習,他若是那種殺人的惡人,兒臣跟他學什么?”朱厚照據理力爭。
朱祐樘皺眉:“你到底要干嘛?”
知子莫若父,朱祐樘知道兒子沒安好心。
朱厚照撓撓頭笑道:“兒臣沒別的想法,就是求父皇,在二舅回京時,讓兒臣陪同迎接的人一起去,兒臣有些話想問問二舅。”
“胡鬧!”朱祐樘喝斥了一句。
朱厚照哭喪著臉道:“兒臣就是想問問他,到底為什么要殺人,兒臣也想知道他在山東經歷了什么,父皇您就準許兒臣出宮一趟吧,兒臣保證不會亂跑。”
朱祐樘本還急著去見李廣。
見兒子如此哀求,想了想,其實讓兒子公開去迎接一下張延齡,也沒什么不好。
既能體現出當皇帝的對臣子的禮重,也算是培養兒子做事的能力,可以讓迎接的一行,名義由朱厚照來帶隊。
“行吧,只要你這幾天別惹是生非,朕就讓你去。”
“謝謝父皇!”
朱厚照聽說能出宮迎接張延齡,哪怕知道連京師都出不去,但還是興奮異常,似乎生怕父親反悔,一溜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