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齡安排了人手,從戶部把山東過去幾年的賬目詳細整理。
不再需要匯總的賬目,任何小賬都要細算。
山東自查的賬目還沒送到京城,張延齡知道只要下手夠早,在他們把賬目送到京師來之前就能做好一切的防備預案,這群人想通過把虧空案牽連擴大,將火往他身上燒,是注定不會成功的。
“我張某人沒扒了你們的祖墳,還敢往我頭上扣屎盆子,讓你們知道跟我作對的下場!”
把賬目帶回府時,沈祿和林通都在陪同。
直到張延齡要進自家門,這才跟沈祿和林通告辭:“兩位,我回去之后還要上奏陛下,把此事詳細列明,就不送二位。”
張延齡的語氣有些冷漠。
本來敵人想往張延齡身上潑臟水沒那么容易,要不是沈祿非要給他介紹個山東布政使司左參政的孫女當續弦,事也就沒那么容易起。
張鶴齡是張延齡的軟肋?
笑話。
你們這些文官參劾一下張鶴齡試試,雖然張鶴齡不是什么正面人物,但想拿張鶴齡貪贓枉法的事加以要挾,你們怕不是被狗吃了腦子,被豬油蒙了心。
從這點上來說,對手下手的方向很準確。
張延齡說要回去整理賬目,還要上奏皇帝。
沈祿和林通不能打擾。
“京平,你府上都被查了吧?住在何處?”沈祿對于自己的學生還是很關心的。
林通無奈道:“只能暫找別的去處,到此時都未回府去,還不知家中是何情況,先生,您說現在該如何是好?”
沈祿道:“京平啊,不是老夫非要讓你難堪,你看事情都已經到這份上,你跟建昌伯聯姻是不太可能的,你也該做別的準備…”
“先生的意思是?”林通一臉不解。
“為師的意思,其實是說,若是你們不聯姻,建昌伯有何道理要幫你們林家?這次完全是山東左布政使李若虛亂來,你可別認為此事因聯姻而起…”
“學生怎會如此認為?”
“那就行了,回去后趕緊把令媛收拾收拾,一頂小轎送到建昌伯府,我能說的就這么多,你若是不愿意,就當為師什么都沒說過!”
沈祿給出了建議。
林通聽完之后大為吃驚,本來好端端要跟張延齡聯姻的女兒,現在突然要以送人的方式送給張延齡?
本來林通打死都不會考慮這種建議。
但沈祿話說得很明白,張延齡現在也就是表現出個關心此案的樣子,山東的自查本身跟張延齡沒直接關系。
張延齡跟林家只是有聯姻意向,現在事發后也不用再聯姻,張延齡避嫌的最好方式,其實就是不管不問,為何要幫林家蹚渾水?
沈祿的意思是,現在難得張延齡看上你家的小閨女,只能犧牲你小閨女一人,保林家全家,難道為師是害你們?
“學生明白了。”林通無奈點頭。
沈祿道:“行了,你先回去,安頓好之后打個招呼過來,老夫讓人給你們安排一下,總歸不能虧待了家里人,令尊不在,我也沒道理讓你們這些小輩跟著受苦。”
以沈祿的意思,林元甫現在于山東任上落罪,暫時還不會被押送到京師來。
作為長輩的,還是要照顧朋友的子嗣后代,以體現出沈祿的朋友之義,即便他鼓動讓林通把女兒送給張延齡,也是出自為林家好的目的…
“先生,那學生先回去安排,多謝您相助走動,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林通并非違心之言。
要不是沈祿找張延齡,他現在還在刑部大牢里蹲著,最后的結果很可能是家被抄了,兒女也要跟著落為賤籍來償還林元甫在任上的虧空。
現在他能從牢里走出來,能活動的方式其實也更多一些,事情也才有轉機。
張延齡回來之后,就開始研究山東的賬目。
算總賬還好說。
現在要一次把小賬全都理清,對張延齡來說工程量也不小。
“老爺,這么多賬目,一兩天怎整理得完?是不是再把上次那些人找回來?”蘇瑤晚上就陪著張延齡一起在看賬目,她自己也很頭疼。
張延齡道:“這個可以放到明天去做,主要看那些錢糧是過左參政林元甫之手的,有他簽字畫押的那些為準,明天你找人直接把所有的字變成我說的阿拉伯數字,回頭我還會再做整理。”
張延齡不是神仙。
之前能五天把賬目整理好,也不是說手下有多少能人。
他的方式,就是找人把記錄的漢字變成阿拉伯數字,這個其實沒多少技術含量,只要教會了阿拉伯計數的方法,讓他們把數字謄錄下來,能有多難?
再找人多檢查幾遍。
等把數字列下來之后,張延齡自己一個人就能把算總的事情搞定。
張延齡別的或許不行,但算個加減法簡直小兒科,再者還有蘇瑤等人相助。
賬冊看起來很龐大,一下八大箱,但其實整理出來總的數字之后,連一冊都不到,所以張延齡能很快把所有匯總之事整理出來。
現在則不是匯總。
需要把所有細枝末葉的賬目分門別類做清算,只涉及到山東一地,卻好像比之前工程量都要大。
“頭疼啊!”到半夜時,張延齡自己都覺得很為難。
他把賬目都看過。
總結起來。
山東地方上有虧空,林元甫想抽身事外太難。
林元甫是在弘治五年任山東布政使司左參政,之后河工、旱災的賬目,全都過林元甫的手,林元甫即便不是貪贓枉法之人,但他要說這些賬目他不知情,也是不可能的。
李士實就是看準了這一點,犧牲了左參政林元甫和右參政徐杰,要保山東官場體系的人。
意思是,虧空是他們的,要補也是他們補,跟我們無關。
這是犧牲二人保整個山東體系的文官,山東地方上必然已做好了準備,所有官員必定眾口一詞把責任都往二人身上賴。
人證物證都有,二人百口莫辯。
而查出來第一批的虧空,以地方上上報就有接近四萬兩銀子,說是還在查,意思是后面再查出虧空,還能再往二人身上賴,現在只是報了一個大致的數字過來,連詳細的賬目都還沒送到京師,至于兩個犯事的官員也暫時被山東地方收押,不會送到京城來。
張延齡知道。
若是強行上奏,讓皇帝下旨把林元甫和徐杰押送京師的話,估計半路上二人必定會遭遇“意外”。
既然山東地方做好了犧牲二人保全局的準備,怎可能把活口送到京師,讓朝廷有機會查清楚?
只有死人才不會泄露秘密的。
“最后就算案子能厘清,怕是人也救不回來,京師我可以為所欲為,那是因為朝廷這些文官都講規矩,不會搞栽贓誣陷和殺人滅口那一套。”
“但牽扯到地方事務,那些地頭蛇手段可就多了,有力使不出!”
張延齡一夜沒睡。
到翌日上午,張延齡只是把奏疏讓人送到宮里去,他稍微補了個覺,讓人把賬目以阿拉伯數字整理后,下午起來接著查看。
結果還沒到中午,沈祿就來拜訪他。
“姑父,我話也挑明了吧,昨夜我看了山東賬目,林元甫說他對山東賬目不知情是不可能的,地方上真要以他來當替罪羊,就算是朝廷出面,事也難有轉機!”
“除非是…也罷!”
張延齡說到這里,沒往下說。
沈祿急道:“延齡,其實我回去后也想過,就算朝廷下旨把人送到京城也沒那么容易,你還是有主意的是吧?”
沈祿也不是蠢人,再者林家也會琢磨此案。
張延齡要幫,能怎么幫?
最好也是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把林元甫和徐杰傳到京師來,但山東地方上既然擺明是栽贓,怎可能會讓二人到京師?有朝廷旨意,架不住人家會用殺人滅口這套,若人真死了,那案情真沒法查清出了。
現在林元甫和徐杰之所以還沒有“畏罪自殺”,在于他們還有利用價值,是要把山東后續的虧空也往二人身上賴。
若張延齡強行搞事,那李士實就不可能坐以待斃,李士實和徐杰近乎必死無疑。
張延齡道:“辦法也是有,在于二。”
“但說無妨!”沈祿急著問道。
張延齡搖頭道:“一者在于馬上派人到山東,最快時間厘清賬目,把行栽贓之人拿下…此舉頗為兇險。”
沈祿懊惱道:“此計不然不成!山東怎會毫無防備?”
“那第二者,就是想辦法把他們的虧空給補上…”
“啊?”
沈祿聽了張延齡的第二條建議,先是一怔,但隨即就想明白,這簡直是釜底抽薪的一招。
山東地方上不是誣賴林元甫和徐杰虧空嗎?
那就讓他們把虧空補上,讓他們承認罪行,這樣朝廷就有理由把人押到京師來,反正地方虧空已被填補,山東官場上的人就不用擔心事后被朝廷追究。
“那…三萬多兩…從哪補?”
“姑父你說錯了,三萬多兩只是他們先報上來試探的數字,我相信最終數字,可能是五倍十倍不止…”
“延齡,你莫言笑了!”
沈祿在苦笑。
你也知道山東地方上的虧空肯定不止三萬兩,不然也不用鬧這么大,你還說把賬目補上,這不是開玩笑?
張延齡道:“也未必是真需要全都補上,此舉不過是要麻痹山東地方,為后續做事爭取時間,只要戶部上報再由陛下下旨,說是補上了,那真的補上與否還有那么重要嗎?”
沈祿完全愣在那。
換了別人,絕對不會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