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齡當即帶著南來色等一眾家仆,讓金琦多叫上幾個錦衣衛,往相約別院而去。
這架勢,不像是去赴約,而是去打架的。
到了地方,張延齡一副很欣然的樣子抬頭看著門楣,一旁的金琦笑道:“爵爺,這是您買的宅邸?今天叫我等來,可是有收尾的麻煩事需要清理?”
張延齡打量金琦一眼。
這小子一定以為自己是搶了個宅子回來,準備帶人來趕原住戶的。
“別人送的宅子,還沒正式到手。”張延齡沒好氣白他一眼道。
金琦琢磨了一下,嘀咕道:“沒區別呀。”
張延齡都懶得理會金琦那不純正的思想,帶人浩浩蕩蕩進院子,卻是只有一名婢女用驚恐的目光立在堂前打量眾人。
“這位姑娘,我是來赴約的。”張延齡把請柬拿出來。
那丫鬟嚇得不輕,目光還在打量一臉兇神惡煞的金琦和南來色等人,似乎在說,你赴約就赴約,帶這么多人干嘛?
張延齡歉意一笑。
張大爵爺也有靦腆之時。
說不定這個俏麗的小丫鬟在徐夫人委身后,就當了通房丫頭…嘖嘖…
丫鬟驗證了請柬之后,這才行禮道:“徐大家在后院等候,請爵爺隨奴婢來。”
張延齡點頭,回頭對金琦等人道:“你們去把這院子圍起來,若里面有動靜,趕緊沖進來辦事知道沒?”
金琦好奇道:“爵爺,咱直接先把他院子給抄了不更好?那么費事干嘛?”
“讓你干活就遵照命令干,哪來那么多問題?”
張延齡怒道一句,這才與丫鬟往后院走去。
院子果然沒別人。
或許徐夫人也擔心被人知道她暗地里跟張延齡來往,所以這次的會面顯得很隱秘。
花廳內,徐夫人一身休閑的襦裙,本在那端坐著,等丫鬟進去通報之后,才主動迎到門口,迎張延齡進廳。
徐夫人上來便道:“建昌伯好大的派頭,來赴約,還聲勢浩蕩。”
張延齡好像回到自己家一樣,環顧四周,嘆道:“沒辦法,我動了太多人的飯碗,現在不定被多少人所憎,走到哪多帶點人總歸沒錯,夫人請原諒我的謹慎。”
徐夫人苦笑了一下。
這話聽起來也沒毛病。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找人把張延齡給弄死,但那是下下之策。
“夫人終于想清楚了是吧?那現在我們現在是不是該做點正事?”張延齡搓著手,好像就是來得到什么的。
當張延齡緩緩走到徐夫人面前時,徐夫人還是不由自主往后退兩步。
徐夫人一臉慎重之色道:“建昌伯請自重。”
張延齡聽了這話,臉色稍微一僵,瞪了徐夫人好半天之后才道:“你玩我?”
徐夫人仔細琢磨了一下“你玩我”這個詞,大概明白跟“你耍我”差不多,這才道:“妾身并無他意,只是爵爺并未兌現任何承諾,便先要索取,是否不合適?”
張延齡到一旁的梯子坐下來,語氣顯得很冰冷:“夫人這是不見兔子不撒鷹。”
徐夫人沒有坐下,仍舊立在那。
“應該說是建昌伯您手段高明,一場看起來無解的棋局,能讓建昌伯下到如此的境地,天下之人都可為您所利用,連皇室中人都只是您的棋子,妾身不過是一介市井女流,又豈有能力跟建昌伯您相斗?”
徐夫人的話顯得她內心情緒很重。
顯然作為對弈的一方,她不甘心于自己的失敗,會覺得張延齡“勝之不武”,才會有此論調。
張延齡笑道:“成王敗寇,用什么手段不是用呢?”
“不過話說回來,以夫人的身家,就算是此番生意有偏差,損失個幾萬十幾萬兩銀子,就當買個教訓,應該還不至于到傷筋動骨的地步,何至于要走最后一步委身給本爵呢?就算你在京師混不下去,也可以回歸淮地,以你的人脈和在商界中地位,未來也定可以有大作為。”
張延齡的話,好像是在給徐夫人出主意。
這次失敗了,你靠自己的身家回淮地仍舊能東山再起。
徐夫人則很生氣道:“建昌伯可真是會嘲弄人,妾身的身家都在鹽引上,而這些鹽引在各鹽場都支兌不出鹽,就算妾身有意退出,又如何退出?”
張延齡一拍腦門道:“你看我這腦子,夫人別誤會,我之前沒記起來還有這一茬,至于兌鹽引延后的事情呢,其實是因為現在的鹽價下降,各地的鹽商都在擠兌,之前戶部出借了兩萬引鹽引,而這些鹽引只有三個月的有效期,為了保證鹽政的正常運轉,只能先讓這批鹽引先兌。”
“這也怪今年各鹽場的官鹽產量還沒跟上來,怕是要等夏鹽出庫結束之后,才能把產量跟上。”
“所以呢…呵呵,那些不太著緊的鹽引,就只能放到后面去兌,并不是本爵有意為難你們徽商。”
乍一聽,又是合情合理的解釋。
但徐夫人豈會相信這種鬼話?
你分明就是有意在針對我們徽商,讓我們徽商的鹽引兌不出鹽,看著我們焦頭爛額然后坐收漁翁之利。
徐夫人神色平靜道:“建昌伯,明人不說暗話,既然您有權決定誰的鹽引先兌,那妾身就請求,讓妾身的鹽引可以兌到官鹽,到那時,妾身必當掃榻以待。”
張延齡站起身,環顧了一下。
就在徐夫人奇怪張延齡在找什么時,但聽張延齡道:“掃榻,是我理解的清掃床榻陪本爵睡覺是吧?這榻在哪呢?”
饒是徐夫人盡量保持自己的心平氣和,聽到這種話心里氣也不打一處來。
“夫人連個榻都沒準備,居然說要掃榻以待?夫人你讓我如何相信你?我讓你把官鹽都兌走,然后你帶著官鹽和銀子遠走高飛,從此之后你我天涯陌路人,我豈不是虧大了?”
徐夫人道:“建昌伯您承認是在針對妾身?”
“這種事還用我承認?天下之間你去問問,誰不知道我在針對你…不對,應該說是在針對你們徽商?又有誰不知道你們在針對我?力是相互的,你們不跟我作對,我針對你們干嘛?”張延齡居然還有心思在跟徐夫人解釋相互力的問題。
二人的談判,一時間似乎陷入僵局。
張延齡嘆道:“這鹽引價格還在下降,要不夫人再等個一年半載,應該就能兌出鹽,到時夫人也不必來跟我說什么,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張延齡說著,起身便要走。
“爵爺請留步!”
徐夫人終于急了。
本來她還想掌握一下主動權,現在才發現,主動權現在完全被張延齡所控制。
以張延齡的精明老道,會被她威脅?
再說她憑什么威脅張延齡?
靠張延齡對她的占有欲?還是說想得到她背后的行鹽渠道?張延齡真的缺女人和生意渠道嗎?
張延齡回頭笑看著徐夫人道:“夫人你一轉眼就又想開了?要不要我們馬上做一個深入交流?”
徐夫人的語氣沒有之前那么冷漠,改而用一種懇求的語氣道:“爵爺,您既然想得到妾身,還有妾身背后的一切,總該讓妾身看到對未來的一點希望吧?”
張延齡臉上那嬉笑的神色淡去。
“爵爺若是什么都不贈與,便得到妾身的一切,不覺得是強求嗎?妾身也不自己提條件,就請您拿出一點誠意,可好?”
徐夫人瞬間又把自己擺在很低的位置上。
這就是談判技巧。
開始時還想保持強勢,發現張延齡不吃她那套。
然后又把自己擺在很低的位置上,但其實還是在談條件,只是換了一種口吻和方式。
張延齡仰頭看著房梁,感慨道:“怪不得夫人可以在徽商中呼風喚雨,以巾幗不讓須眉之身統領徽商,原來還真是個會做生意的人,是不是在夫人心中,所有的東西都要以金錢和利益來衡量呢?”
徐夫人道:“妾身不懂別的,只會做生意,還請爵爺見諒。”
張延齡道:“那好吧,既然夫人要誠意,那本爵也就給你一點誠意看看,徽商仍舊由你來統領,不過你們要代表鹽商商請朝廷充開糧開中之法,你的鹽引照兌不誤,但以后你的人還有你所有的生意,我都要占七成的份額。”
如果說之前來回的拉鋸是在談判,現在就已經談到了正點上。
張延齡把自己的條件開出來。
徐夫人咬了咬牙道:“爵爺是否言而有信?”
張延齡道:“我有必要騙你嗎?要看你徹底家破人亡,只要將你牽扯進某些案子,何至于在這里跟你廢話?”
徐夫人想了一下,終于還是嘆口氣,等于是默認接受了張延齡所開的條件。
“我也拿出誠意了,夫人的誠意在何處呢?”張延齡此時臉上再不是那嬉笑的臉色,更好像是個做大事的陰謀家。
徐夫人道:“請給妾身三天的時間準備,三日之后,便在此處,妾身便將所能交出的一切,拱手送給建昌伯。”
張延齡點點頭道:“還是跟聰明人談生意比較好,夫人既都說到這份上,那我還能強人所難嗎?”
“那我們就…三日后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