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從建昌伯府離開,直接回了徽商在京師的商會駐地,在東直門海運倉附近。
這里也是徽商在城東商業的主要集中地,此時在商會駐地內,京師除徐夫人外徽商四大家族的當家,都已經等在這里。
徽商在京師本來有六大家族,但經營藥材的田家在這次的政治斗爭中垮臺。
剩下的五大家族中,有經營米糧、瓷器生意的宋家,經營石材、木材生意的何家,經營綢緞布匹生意的林家,以及經營漕運生意的厲家。
最后就是以經營鹽、鐵、茶等壟斷生意的徐夫人。
徽商在京師的商賈眾多,除了這些新貴之外,也有很多已在京師扎根幾十年的舊徽商家族,但基本都已經融入到京師商貿體系,跟他們的聯系并不是很深。
再就是很多中小的商賈,都要依附于他們,經營的門類也是五花八門,京師中徽商即便不是五大家族的,或多或少都會接觸到鹽、茶的生意。
但基本都是二級分銷商,主要生意還是被眼下五大徽商所壟斷。
“大家,您可算回來,不知您前往建昌伯府,跟他談得如何?他可是同意放還咱的貨?”
徐夫人剛回來,宋家代表宋承運便急忙湊過去問詢情況。
宋家做的是糧食生意,販運范圍涉及四海各處,宋承運并不是宋家家主,而只是宋家在京掌柜。
在被查封的東江米巷貨倉中,以宋家被查扣的貨物最多,所以宋承運才會如此關切。
徐夫人搖頭道:“建昌伯貪得無厭,張口便要五萬貫,為我所回絕。”
“五萬貫?”
聽到這數字,在場四大家族的人,都很震驚。
宋承運老臉橫皺道:“咱在南倉的貨,加起來也沒有五萬貫。”
徐夫人臉色有些羞惱,似還在為張延齡所提出要跟她進臥房之事而生氣,口中道:“他比誰都清楚這一點,以他之意,以后還想收攬我徽商為他所用…以為自己得皇帝信任,便敢在京師胡作非為。”
“戶部新任部堂那邊,關系可有打通?”
徐夫人眼下的目光主要著眼于收買新任戶部尚書周經。
林家家主林隆生無奈道:“這位周部堂在吏部時便從不收任何吃請,想往他手里塞銀子,也無途徑。”
“怎會到這般田地?”
徐夫人言語之間,還是很著惱的,一切如張延齡所預料,徽商的好日子眼看要徹底到頭。
“徐大家,我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何家家主何顏突然面帶遲疑說了一句。
徐夫人怒道:“都到此時,還有何事需遮掩?”
何顏這才嘆息道:“鄙人一向與宮中御用監的曹公公有來往,他跟東廠督公蕭公公過從甚密,以他所言,陛下此番有意讓東廠協助建昌伯,再暗中協同戶部周尚書整頓戶部…”
何家經營的是石材和木材生意,工部在京師有大的修造工程,基本都會用何家的石料和木料,所以何家上通宮里的一些職司衙門,得知消息就很廣泛。
財可通天。
朝中大臣都不知的事情,先被徽商所知曉,足見徽商在京師的消息網絡有多廣布。
徐夫人聞言大驚道:“有此等事?為何不在我去見建昌伯之前告知?”
何顏無奈道:“此消息太過蹊蹺,鄙人想來,就算陛下寵信張氏外戚,也不可能會將朝中大事委命之,再者新任的戶部部堂已到任,會有張氏外戚什么事?且此消息并不能確證真偽,所以提前才未說。”
這令徐夫人懊惱不已。
若她早知道張延齡已經被皇帝委命協同整頓戶部,以她的政治敏感度,定會答應張延齡所開的五萬貫價格。
厲家家主厲一京見徐夫人面色陰沉,緊忙問道:“大家,此事應該對我徽商影響不大吧?就算消息屬實,建昌伯也不過是協同戶部辦事,無論是鹽引還是戶部行政,怎都落不到他手上。”
其他幾個家主也在點頭。
“你們懂什么,天子以周經為戶部部堂,周經一無戶部從官經驗,二無人脈關系,戶部上下皆都是葉部堂嫡系,本可以用一些手段擠兌周經,眾口鑠金令他失去陛下信任,再換上可以活動周旋的新部堂…但若是暗中有建昌伯相助,那周經就會在戶部扎穩腳跟。”
“換了你們是天子,是更相信從無經驗的周經,還是外戚?”
被徐夫人如此一分析,在場的幾位家主都是面如死灰。
皇帝對張氏外戚的信任,已到偏執的地步,御史言官天天參劾張家兄弟,能實證是張家兄弟為非作歹的事也不少。
但皇帝置若罔聞不說,還對張家兄弟一再提拔。
再加上這次戶部動蕩的始作俑者就是張延齡,皇帝更信任張延齡,也絕對在情理之中。
周經很可能會被皇帝當作擋箭牌,而由張延齡在背后興風作浪。
“那我等…不如答應他五萬貫的開價,買個太平?”
何顏之前隱瞞此事不說,現在最先著急的也是他。
因為何顏的生意跟朝廷關系最為密切,他這幾年所賺的錢,主要是靠工部修建所獲得的大單,一旦在靠山方面出問題,他何家肯定會最先垮臺。
徐夫人怒而視之,道:“晚了!之前談的是這個價,再去,不定被如何漫天要價…”
想到張延齡所說的,下次談要先把自己送過去,讓張延齡滿意了之后才能繼續往下談,徐夫人就會打心底產生一種無力感。
“吩咐下去,凡徽州在京商賈,不得有任何妄動,此事我會再行籌謀,無論是往上遞銀子走關系,還是再跟建昌伯談,在有結果之前,誰惹事,便將誰踢出商會,讓其無從立足!”
徐夫人放了狠話。
張延齡讓我不爽,我也不會讓你們日子好過。
四大家族的當家臉上都帶著陰郁之色,只能俯首帖耳領命,各自先行散去。
在四大家族的家主走之后,徐夫人馬上讓人叫來一個二十多歲看上去文縐縐的年輕掌柜。
“當家的,您找我?”
年輕男子進來之后,行禮時并不顯得有多恭敬,目光還一直在徐夫人身上打量。
徐夫人道:“你找人去在京師置一個院子,要雅靜,再從江南買二十個才色絕佳的舞姬回來,要十五六未曾見世面的…置個南戲班子,角一定要響亮,能撐得起門臉。一并安置在院子中。”
“夫人,您這是要作何?”年輕掌柜皺眉。
徐夫人冷聲道:“凡事要做最壞的打算,若各條路都是絕路,最后只能再跟建昌伯把生意談下去,眼下最重要的是搭上線,我要親自拜會戶部的周尚書!”
張延齡那邊,暫時看來是談崩了。
徐夫人只能往周經那邊發力,以她以往的經驗,就沒有錢財辦不成的事,除非錢給少了,或者給的姿勢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