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六章 天命所歸

　　光芒又一次如液體般四散流淌，快速覆蓋整個房間，隨著漣漪逐漸平息，場景已不再是黑暗宇宙，而是一個潔白明亮的空間。

　　這里空無一物，只有乳白色玻璃質感的地面向各個方向無限延伸。

　　李涼現身時，已經有很多人提前到場，正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低聲交談。他環顧四周，粗略一數至少五十多人，而且還在不停地有人入場，從生命形態來看，其中絕大多數都屬于碳基生物。

　　泰倫薩神圣碳基同盟公開的成員文明只有九十七個，如果這里每個人都代表一個文明，那么，彌撒親王在同盟中的支持者明顯超過了半數。

　　“看那邊，”波比將軍的聲音傳來，“凱撒親王和伊蘭撒親王。”

　　李涼順著波比的目光看去，只見兩個泰倫薩人正被一群人簇擁著，他們沒有遵循泰倫薩人的傳統在這天身著男裝，而是依舊穿著華麗長裙，儀態雍容，相比彌撒，神情多了幾分歷經滄桑的淡然。

　　這兩人一個控制著泰倫薩樞密院，另一位掌握科學院，是整個帝國舉足輕重的實權皇族。

　　忽然，一道偉岸的身影出現，立刻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

　　望著那個高逾五米，皮膚泛綠，頭頂三對猙獰長角的生物，李涼只能判斷出它是個靈理世界原住民，大約是薩亞德惡魔的近親，但身材比惡魔更魁梧，它垂在身側的兩條手臂幾乎與腰部一樣粗壯。

　　“喔哦，杜門格馬，”一個戲謔的聲音說道。

　　杜門格馬？

　　李涼愣了一下，他剛剛聽過這個名字，阿瓦隆灰港的主人，著名的戰爭掮客，前不久與K達成合作，向人類訂購了一批軍火。

　　連這樣的人物都拉攏，可見彌撒親王已經無所不用其極。

　　回過神來，李涼轉頭看去，卻沒看到剛剛說話的人，再一低頭，才發現一個蒂法密人正仰頭笑瞇瞇地看著他。

　　這個蒂法密人簡直和邦德一個模子刻出來，同樣矮矮胖胖，四肢短小，兩撇八字胡尾端打卷，唯一的區別是，眼前這人身上穿的似乎是某種制服，胸前掛滿五顏六色的紐扣和綬帶。

　　“這位是蒂法密共和國…”波比正要為李涼介紹，卻被爽朗的笑聲打斷。

　　“我是伊蒂普曼，蒂法密共和國雙手拿著長柄尖刀的高個子。”

　　李涼聽出這個叫伊蒂普曼的蒂法密人說的是純正的蒂法密語，但是翻譯器卻將“蒂法密共和國”后面的發音“端平尼凸凸”直譯成了“雙手拿著長柄尖刀的高個子”。

　　“伊蒂總統，你最好不要說俚語，”波比嘴角翹起，以約德爾語說道，“‘端平尼凸凸’在約德爾語中的含義非常荒唐。”

　　“啊哈，”伊蒂樂不可支“那么在人類語言中呢，半神閣下？”

　　李涼微笑道：“雙手拿著長柄尖刀的高個子。”

　　“聽起來和瓦肯語差不多，噢，抱歉，這是一個玩笑，”伊蒂揮了揮手，“邦德曾經建議伊莉莉莎做你的妻子，現在，我認為你是合適的人選。”

　　“伊莉莉莎是…”李涼一頭霧水。

　　“我的女兒，共和國的珍寶，她幾乎和你一樣高，只是比你稍稍強壯一些…”伊蒂上下打量，還不忘用手比劃。

　　又一個沉悶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據說伊蒂普曼家族擁有十二分之一的泰倫薩血統，這是真的嗎？”

　　聽著那熟悉的語調，李涼不用看就知道替他“解圍”的是個龐波坦人。

　　果然，黑影壓頂，一個比杜門格馬還要雄壯的巨人走近，身著銹跡斑斑的黑色動力裝甲，鮮紅披風下擺曳地，巨盔之下，是一張威嚴剛毅的面孔。

　　普通的龐波坦人，比如西耶謝及其隊員們，都長著碩大的鼻子，神情也總是懶洋洋的，給人一種敦厚的感覺，而眼前這個龐波坦人卻擁有令人望而生畏的君王氣質。

　　“哈，”伊蒂面不改色，笑瞇瞇介紹道，“半神閣下，他是神圣大皇帝的家臣，龐波坦兵團之主，西西狄亞大人。”

　　家臣？

　　李涼頷首致意，心里卻想這句話可夠損的。

　　不過，西西狄亞倒是不以為意，稍稍彎了下腰說道：“行走世界的混沌半神，請接受我的敬意。”

　　李涼欠身回應，垂下目光時才發現西西狄亞身旁還有一個人，這人皮膚湛藍，瘦骨嶙峋，五官與人類相仿，飽經風霜的光頭上繪著某種符咒般的紋樣，從頭頂延伸到面部，又一路向下直至胸口，衣著之襤褸，幾乎只是一塊經過反復揉洗的破布。

　　察覺到他的目光，這人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半神閣下”，又轉向其他兩個人，“波比圣錘將軍，伊蒂普曼總統。”

　　伊蒂敷衍地點了點頭，波比同樣表情冷淡，隨口道：“這位是藍色世界三十三座牧場的造物主。”

　　“藍星？”李涼反應過來，藍色世界正是藍星人對自己基理世界的稱呼。

　　他認識的藍星人不少，克克勃公司的深藍，都玉京見過的萊曼藍，還有出席開幕式的“豐饒”圣祭司奧梅蒂，總來說的，藍星人留給他的印象都不錯，性格正直，做事認真。

　　“是的，”“三十三座牧場的造物主”神色木然，像個苦行僧，說出的藍星語也相當難聽，如同鋸木頭，“半神，我最鐘愛的孩子奧梅蒂為我帶回了你的消息，你似乎在拒絕牧群的信仰，你厭棄了你的牧群嗎？”

　　聽到這句話，旁邊的波比嘴巴動了動，嘴型明顯說的是“yak”——一句約德爾臟話。

　　“不，”李涼笑了笑，“人類不是我的牧群，他們是自由的人民。”

　　“失去信仰的牧群終將誤入歧途，”“造物主”眉頭緊皺，流露出一幅痛苦的表情。

　　這家伙真把自己當神了…

　　李涼不置可否，他不好干涉藍星的“內政”，畢竟任何一種社會形態的誕生都經過了漫長的歷史演變，強大如“豐饒”圣祭司奧梅蒂也無法擺脫文化的桎梏，甘愿遵從于一個毫無靈感的“古弗”。

　　這時，四周一陣躁動，接著又安靜下來。

　　李涼心里一沉，主角就要登場了。

　　他有一種預感，這場聚會將成為碳基生物歷史上最關鍵的時刻之一。

　　地面開始逐層下降，漸漸形成階梯狀，所有人從站在同一個平面，變成了錯落地分布于各層階梯，面向中央凹陷下去的平臺。

　　片刻，消失許久的彌撒親王出現在平臺上，以溫柔的泰倫薩語說道：

　　“感謝每一位參加這場聚會的摯友，感謝我所敬愛的姊妹，凱撒與伊蘭撒，正是諸位給予我的信賴與支持，使我獲得勇氣去投身于一場偉大的事業…”

　　大部分與會者沉默不言，只有少數幾個文明的領袖人物操著各自文明的語言，表達了自己的立場。

　　“這是蒂法密人的榮幸，”伊蒂總統笑道。

　　“泰特聯合體將永遠支持你，彌撒親王。”

　　“提法瑞永在你的氣息間。”

　　李涼循著聲音打量這幾個“盟友”，其中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見，外形千奇百怪，巨大的文化差異讓他完全感覺不到這些“大人物”的氣質，例如那個泰特聯合體的領袖，看起來像個長手長腳的跳蛛，還有自稱“噬菌大群”的那個，外表完全是共生生物，像個鼓鼓囊囊的蘑菇，不知為何認同自己是碳基生物，也不知道它的聲音是從什么器官發出來的。

　　最后，杜門格馬嗓音低沉嘶啞，以一種“自帶混響”般的語言說道：“假如帝國終于出現一個新的大皇帝，那只能是你，我的父親。”

　　父親？

　　李涼默默想著，回頭得派人去一趟法與秩序議會，把通用翻譯器使用的人類語言庫更新一下，不然一遇到“小語種”，翻譯就會出現這種莫名其妙的錯誤。

　　“然而…”

　　彌撒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回，他瞬間意識到，果然事情有變。

　　“然而，偉大的神圣皇帝陛下預見了女兒們之間的小小爭執，在祂即將迎來永恒之前，祂乘著靈金之座，降臨暗靈巢落…”

　　全場鴉雀無聲。

　　李涼挑起了眉頭。

　　情報，甚至靈理世界所有文獻都記載著，泰倫薩大皇帝無法以外力延續生命，每一代都會自然死亡，而此刻，君臨帝國三百年的老皇帝已經油盡燈枯，怎么還有能力離開泰倫薩基理世界，趕來暗靈巢落？

　　他瞥了一眼身邊的西西狄亞，這位“家臣”同樣眉頭緊鎖，眼神隱有慍色。

　　看來確實事發突然。

　　皇位原本就該屬于昂撒親王，同盟軍權也在虛空域入侵那時交到了昂撒手上，老皇帝如果意識清醒，現在站出來的唯一目的只能是警告彌撒。

　　“偉大的神圣皇帝陛下將在三零個恒星日后，于靈金之座設宴，邀請帝國所有親密的盟友、伙伴，共同見證新皇加冕。”

　　三零個恒星日…

　　李涼默默計算，泰倫薩人使用十二進制，三零是十進制的36，一個恒星日相當于人類時間兩個小時，那就是…72小時后。

　　三天…如此急迫，證明大皇帝的狀態可能比想象中更差。

　　那么，彌撒親王召集這場聚會的意圖已經非常明顯。

　　想到這里，他出聲問道：“昂撒親王現在在哪兒？”

　　“半神閣下，”彌撒撫肩致意，“我親愛的姊妹昂撒此刻陪伺在大皇帝身邊。”

　　李涼搖頭，肅然道：“那是卑鄙的挾持，偉大的神圣皇帝陛下正被心懷叵測的人挾持，祂步入永恒的榮光正在被玷污。”

　　彌撒流露出驚訝的表情：“不，昂撒如我一般深愛著吾皇。”

　　“你總是太善良，親愛的彌撒，”西西狄亞緩緩說道，“昂撒在虛空前線所犯的愚蠢錯誤，造成法與秩序聯軍無比巨大的損失，正因如此，大皇帝剝奪了他在同盟軍團的指揮權，如今，這個魯莽的失敗者決定鋌而走險。”

　　“不，偉大的神圣皇帝陛一定會作出公正的決定，”彌撒捂住胸口。

　　“泰倫薩神圣碳基同盟需要一位卓越的領導者，”蒂法密聯邦總統伊蒂平靜道，“而不是一個無能又卑鄙的家伙。”

　　彌撒依舊“痛心疾首”，全場落針可聞。

　　這時，李涼攤開雙手，幽幽說道：“混沌之神正注視著你，迷茫的泰倫薩女兒，億萬碳基生命的命運正握在你的手中，而你，終將加冕為皇。”

　　“彌撒親王，”杜門格馬的聲音帶著震耳欲聾的空靈回聲，“只有正義的戰爭才能挽救岌岌可危的帝國…”

　　“岌岌可危的帝國…不…我不允許任何人摧毀我畢生捍衛的帝國，”

　　彌撒親王似乎終于下定決心，他環顧全場，以鏗鏘有力的聲音說道：“吾將照耀葉舍雅安之榮耀，于無盡時光，于泰倫薩神圣帝國無盡疆域。”

　　這一刻。

　　李涼閉上眼睛，默默舒了口氣。

　　媽的，這套“三辭三讓”的流程終于走完了，感謝混沌之神的客串演出。

　　靈金之座，泰倫薩大皇帝的移動行宮。

　　在堪比一座城池般廣袤的主殿一側，寢宮之內，隔著一道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亞靈金屏障，昂撒親王孤身一人，遙遙注視著視野盡頭，那座宛如小山般的王座。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淡淡的影子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身后，以吟唱似的精靈語說道：

　　“親王，我帶來了哈倫波特先生的消息。”

　　昂撒沉默不語。

　　“哈倫波特先生已經確定，彌撒召開了一場隱秘的集會，他的支持者們將在宴會之時發動可恥的偷襲。”

　　“嗯。”

　　“戰爭在所難免，泰倫薩神圣碳基同盟三十一個成員文明的主力軍團，諾達希爾議會、萬神殿、馬科西克的精銳部隊已部署完畢。”

　　“昊天皇帝呢？”

　　“都玉京認為同盟需要一位更激進，更有魄力的領導者。”

　　“人類半神是否…”

　　“混沌之神的代言人此刻正在暗靈巢落，屆時，哈倫波特先生將親自擊殺他。”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個問題，”昂撒親王轉過身來，“半神哈倫波特究竟想要什么？”

　　“虛空總域。”

　　“嗯？”

　　影子漸漸隱去，只余悠揚的聲音飄蕩：

　　“在那場與虛空大君的戰斗中，哈倫波特先生窺破了它的奧秘，那個傲慢無知的生命將為它的輕視付出代價，那代價便是…它所擁有的整個虛空總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