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富士號(二)

　　客艙只有幾平米，空氣燥熱沉悶，回蕩著設備運轉的嗡嗡聲，其中還夾雜著湍流噪音。</p

　　艙壁上的燈罩老化泛黃，透出昏暗的光。</p

　　固定在墻角的單人床鋪著一張薄床墊，床單剛換過卻依舊有股陳舊氣味，枕頭里的海綿已經沒什么彈性,塌下去一個窩。</p

　　此刻的居住條件遠遠談不上舒適，然而凝視著近在咫尺的臉龐，李涼反而覺得，一切恰到好處。</p

　　在艾露恩營造的虛假人生中，那個與他共度一生的周小棉是個完美的妻子，溫柔,耐心,包容，直至去世都沒有和他吵過架,乃至那漫長的幾十年人生中，他沒有經歷任何苦難，一如艾露恩所說，是一段“平滑有序的生命體驗”。</p

　　他認真地投入其中，卻始終知道那是假的，因為真實生活充滿了遺憾和蹉跎，真實的人也永遠不完美。</p

　　該隱是蜉蝣尊主，是罪犯，是悍匪，有時粗魯暴虐，像一把淬火的雙面刃，同時也是即便命運多舛，卻仍舊保留著一絲單純的周小棉。</p

　　此刻，這個女孩雙目緊閉佯裝睡覺，睫毛卻在不停抖動，似乎正在期待一個吻。</p

　　李涼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p

　　突然。</p

　　該隱嘴角動了下,含煳道：“胳膊麻了,你到底親不…唔…”</p

　　世界安靜下來。</p

　　李涼起初閉著眼睛，不經意間睜開時，發現該隱竟然瞪圓了雙眼。</p

　　四目相對，他感覺嘴唇一痛，無奈道：“嘶…咬我干什么？”</p

　　“你伸舌頭干嘛？”</p

　　“…接吻都要伸的啊。”</p

　　“是嗎？”</p

　　“是啊。”</p

　　“哦，那再親一下。”</p

　　“…嘶…怎么還咬？”</p

　　“噗哈哈哈哈…哎，相信我，這次真的不咬了。”</p

　　“唔…你很會啊，李涼。”</p

　　“還…行吧，你沒有過？”</p

　　“沒啊。”</p

　　“就你這…上次在你家，還要給我解決生理問題？”</p

　　“噢，我那會兒不懂。”</p

　　“現在懂了？”</p

　　“對啊，那次之后我問過noya，她說在你那個時代，這種事情應該含蓄一點。”</p

　　“…所以，她還借了你一管潤唇膏？”</p

　　“對啊，”該隱舔了舔嘴唇,納悶道,“被你吃了？”</p

　　接下來的四個小時，兩人相互依偎，該隱輕聲述說著她在捍衛者號經歷的槍火與鮮血，第一次親手殺人，第一次火拼，第一單生意…</p

　　她的語氣分外平靜，李涼卻聽出了其中難掩的孤獨，后來，他為該隱講述了艾露恩營造的虛假人生，也講了父親，弟弟，講了一千年前那個互聯網時代。</p

　　某一刻，他們忘了身處何地，更不在乎命運。</p

　　直到敲門聲響起。</p

　　原來，潛艇已悄然抵達富士號。</p

　　當潛艇緩緩進入富士號底部的艙門時，李涼來到指揮艙，通過全息監視器，注視著逐漸出現的黑暗空間。</p

　　蘇醒后的叁年，他從未離開過中京，只能從動視互聯上了解其他六座城市，而富士號最讓他好奇，那是一艘永不靠港的的巨輪，一座徘徊于汪洋大海的城市。</p

　　剛從德納里出發時，他才從水野口中得知了富士號塵封的歷史。</p

　　富士號的前身是一千年前，由叁星重工制造的“前奏號”浮動船，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浮動設施，嚴格意義上，它并不是一艘船，這頭龐然大物無法依靠自身的動力航行，需要依靠拖船，本質上是一座浮式液化天然氣設施，用來從深海氣田中開采并生產天然氣。</p

　　“核戰”爆發時，前奏號剛從澳洲返回韓國巨濟島，災難來臨，數以萬計的幸存者涌上這艘船，向安全的海域逃亡。</p

　　重量超過60萬噸的前奏號確實抵御得了驚濤駭浪，拖船卻無法幸免，沒過多久便被風暴吞噬。</p

　　短暫的漂流后，船上的幸存者們絕望地意識到，他們可能永遠無法靠岸，而攜帶的澹水和食物卻極其有限。</p

　　在那個黑暗時代，陸地的幸存者們尚能從人類文明的廢墟里，或者有錢人堅固的地堡中搜尋搶奪食物，也能從地下深處獲得澹水，而困在前奏號上的人們，眼前只有暴怒的大海，與重達8萬噸的天然氣生產設備。</p

　　于是，最黑暗的事情發生了，人“退化”成了野獸。</p

　　關于那段時間，沒有任何文字或圖像記載流傳下來，當另一艘巨輪“真理號”帶來生存的曙光時，前奏號上僅剩下不到兩百人。</p

　　“真理號”由日本今治造船saijo船廠建造，是一艘載重近19萬噸，容量為20182標準箱的大型集裝箱船，核戰爆發時正滿載航行，船上卻只有幾十個船員。</p

　　這些船員登上前奏號，從累累白骨間，拯救了身陷地獄的幸存者。</p

　　人性終于回歸。</p

　　據說在那些日子里，僅存的叁百多人真正做到了人人平等，團結互助，他們放下戒備與自私，將同伴視為家人。</p

　　他們打開了所有集裝箱，將曾經價值連城的豪車與奢侈品扔進了海里，保存了食物，澹水，收集了土壤，種子，手工制作了海水澹化設備。</p

　　孤獨漂流在海洋中央的兩艘巨船，是他們唯一的家園。</p

　　由于“真理號”上的船員大多來自富士財團，于是，他們將這兩艘船一起命名為，“富士號”。</p

　　他們繁衍生息，活過了整個黑暗時代，即便希安出現，也不愿回到陸地。</p

　　最終，希安改造了富士號，建立天幕，允許其成為七座城市之一。</p

　　之后數百年，隨著人口流動，幫派興亡，富士號的地下世界幾度易主，其中最主要的兩個幫派便是yakuza與叁星社，一如當年兩船初遇，只是曾經親如兄弟，如今勢同水火。</p

　　近年，叁星社實力彪悍，yakuza不得不暫避鋒芒，此刻的富士號上，叁星社的老大樸正太風頭正勁，連德納里的狼主都不放在眼里。</p

　　水野說，中京青合圖的宋是樸正太多年好友，已經提前傳了消息，這次會面應該不會有太大波折。</p

　　二十分鐘后。</p

　　富士號底部的艙門關閉，水位開始下降，于此同時，潛艇排出主壓載水艙內的海水，緩緩浮上碼頭。</p

　　稍早抵達的黑桃成員們控制碼頭后，李涼帶著該隱，水野和艾倫爬出艙外，剛剛站定，他注意到一群人在碼頭另一側出現，便隨意擺了下手，示意黑桃放行。</p

　　那個為首的男人穿著似乎大一號的明黃色西裝，搖搖晃晃走近，用大拇指掏了掏耳朵，頭也沒抬，漫不經心地說道：“西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