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兄弟們,回家了
安平三十八，年臘月二十七。
距離大年還有三天，雖然今年一年發生了很多事情。
新皇登基，百王造反，年底的時候，又與北邊的金人發生了戰爭。
但這一點都不影響，唐人過年的心情。
有句話說的好，不管生活有多么苦，年該過還是要過的。
在今日早上天還沒亮的時候，京師城門外，就排出了長長的隊伍。
在人群中有挑著雞鴨的百姓，有挎著籃子的婦人，還有那些很少入城好奇打量著四周的小家伙們。
看著那高大宏偉的城門，小家伙們都興奮不已，不停的嘰嘰喳喳的問著身邊的長輩，城里面的情況。
對此，大人們也不嫌煩，笑呵呵的給他們講著，城里熱鬧的場景。
聽到大人們的講述，小家伙們都是憧憬不已，幻想著自己待會兒進城的時候，該去哪里玩。
“鐺鐺鐺！”
隨著晨鐘的敲響，城門的兩個偏門，緩緩的被打開。
隨后一對身穿鎧甲的士兵，踏著整齊的步伐，來到了城門口。
緊跟在他們后面的是身穿灰色皂衣，手拿水火棍的京師府衙的人。
當這些人站好以后，百姓們便有序的排好隊，準備一一的走上前，掏出兩枚銅錢，扔到了箱子里。
原本在眾人想來，今天應該跟以往一樣，沒有什么情況。
可就在前面的百姓準備交錢的事，卻被衙役伸手攔了下來。
排在第一位的老頭，一手牽著自己的孫女兒，看著攔下他的衙役皺著眉頭問道：“陳捕頭，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不讓小老兒進城嗎？”
很顯然，從這個老頭話語當中，可以聽出，他認識這個衙役。
聽到老人的詢問，唯一一名身上配刀的衙役，苦笑著搖頭解釋道：“六叔，您誤會了，不是不讓您老人家進城，而是需要你們等一等。”
一聽這話，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左右看了看，然后小聲的問道：“是不是有什么大人物要來啊？”
對此，那衙役只是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并沒回答。
見對方不打算回答，老頭正要再追問時，只聽見“嘎吱”一聲，向來很少被打開的中間城門，也緩緩的被打開。
隨后就見一隊皇城衛兵，邁著整齊的步伐走了出來，站到了城門兩邊整齊肅立。
看到新出來的士兵，有人一眼就認出了他們的裝扮。
“好像是皇城衛軍，難道是陛下要出巡了嗎？”
“這誰知道？不過我估計八九不離十，畢竟他們的任務是守衛皇城，除非陛下出巡，不然他們一般是不會出動的。”
“不知道情況，就別瞎說，陛下半個月前就去北方了，難道你們不知道嗎？”
就在這兩人小聲討論的時候，旁邊突然傳來一個不屑的聲音。
聽到這人的話，剛才討論了兩個，都回頭看了他一眼，好奇的問道：“這么機密的事，你咋知道的？”
那人咧嘴一笑，臉上帶著一絲驕傲的回道：“也就是你們這些城外人不知道，城里面的大戶人都已經知道了，畢竟這也不是啥秘密。”
那二人聽到這人的話，和這家伙那說話有些高傲的語氣，頓時明白過來了，眼前這個有些傲氣的小子，很明顯是給城里的大戶人家辦差的。
就在人群低聲討論的時候，突然有人小聲的說道：“咦！他們長槍上怎么纏著白布啊？這大過年的，多么不吉利。”
直到這人的提醒，眾人才發現。
原來這些皇城衛兵的長槍上，都綁著一根白色的白綾。
“閉嘴，別亂說話！”
就在周圍的人打算討論討論，這是怎么回事的時候？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
周圍的人聞聲看去，就見一名斷了一臂的老人，目露悲傷之色，看著那飄動的白綾。
就在周圍人搞不懂什么情況的時候，遠處的大道盡頭，突然傳來了馬蹄聲。
聽到動靜的眾人連忙轉頭看去，就見一名身穿白袍騎著白馬的士兵，舉著一面招魂幡往城門口行來。
這桿招魂幡，并非像普通百姓家那樣，用樹枝做成，而是綁在一桿長戟之上。
隨著這名騎著白馬的士兵緩緩行動，那長達兩米的白帆，也隨著微風緩緩的飄動。
有那視力好的人，只是一眼就看到了，在那白帆之上，有紅筆朱砂寫的大字。
只不過在場之人大多數都不認識字，并不知道那上面寫的是啥。
最后還是一名老夫子，緩緩的念出了上面的字。
“吾之兄弟，魂歸來兮！”
聽到老夫子緩緩的念出這八個字，再加上眼前的陣仗，周圍的百姓們都明白。
今天京師中門之所以會打開，還有皇帝的衛隊親自出現，是因為他們是來迎接陣亡英靈的。
當這名舉著招魂幡的士兵，來到城門后，他并沒有停下來，而是順著敞開的中門，緩緩的行了進去。
當他走進去的時候，周圍站立的士兵和衙役們，微微的低頭行禮，以表示對其的敬意。
可隨后一直過了半天，后面都沒有隊伍再來。
有一個等不耐煩的漢子，小聲的嘟囔道：“這不是進去了嗎？怎么還不讓咱們進城？大過年的，搞這一出，這不是存心讓人心里膈應嗎。”
此言一出，頓時這人就被周圍的人怒目而視。
剛才那名老夫子，氣的吹胡子瞪眼怒指著這漢子訓斥道：
“你這混小子，怎么說話的，沒有這些孩子們在前面拼命，哪有咱們安生的日子，如果你再敢說這些混賬話，看我不打死你。”
見到這老夫子氣呼呼的樣子，又瞅到周圍人那怒目而視的目光，漢子知道自己犯了眾怒，連忙拱手作揖向周圍的人道歉。
并且伸手保證，待會陣亡將士靈車過來的時候，他親自向那些將士們磕頭賠罪。
見到這家伙認罪態度還可以，眾人才算饒了他一回。
那名老夫子，惡狠狠地瞪了這漢子一眼后，低頭對扶著自己的孫子道：“沖兒，待會靈車過來的時候，你也要給每個車磕一個頭，記住了嗎？”
其孫子雖然不明白，爺爺為什么讓自己這么做，但還是乖巧的點了點頭。
注意到孫子那懵懂的眼神，老夫子嘆了一聲，伸手摸了摸孫子的腦袋，瞅了剛才那個說錯話的漢子一眼，不知道是對孫子講，還是對那漢子講道：“孩子，做人不能忘本，沒有這些比你大十幾歲，甚至大幾歲的哥哥們在前拼命，哪有咱們這安生的日子。
沒有，他們在前面用身體擋住兇殘的敵人，咱們連年都過不好。
所以孩子你要記住，以后遇到了身體有傷殘的漢子，就要對他們恭敬的行禮，因為沒有他們，就沒有你們未來安寧的生活。”
小男孩聽到爺爺那嚴肅的口吻，用力的點了點頭，滿眼都是嚴肅之色。
隨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轉身對著那名斷臂的老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大禮。
而那名正在看著道路盡頭的獨臂老人，注意到孩子的動作，欣慰的露出了笑容，伸出唯一殘存，卻又斷了幾根手指的手，摸了摸孩子的腦袋。
“好孩子！”
周圍的人看到這一幕，紛紛的陷入了沉默，隨后身邊帶著小孩的，都低聲的交待自家的孩子，待會兒等靈車過來的時候，你要給那些死去的大哥哥們磕個頭。
而這些懵懂無知的孩子們，對于大人那認真的表情，有些不理解，不過他們還是聽話的，用力點頭。
“鐺！鐺！鐺！……”
就在眾人默默等待的時候，皇城中心突然想起了沉重的鐘聲。
聽著這沉重而又莊嚴的聲音，所有人表情都愣了一下。
其中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才有些不確定的說道：“好像是喪鐘的聲音！”
“沒錯，是喪鐘的聲音！”
牽著孫子的老夫子，微微的點了點頭，確認了婦人的話。
“喪鐘怎么突然響了？難道有皇親歸天了？”
一些不知道其中門道的人，低聲的討論了起來。
畢竟在他們認知當中，喪鐘只有皇帝皇后或者是直系血脈的皇親歸天的時候，才會敲響的，怎么今天好好的突然響了。
最后還是老夫子，解釋了其中的原因。
聽著那一聲聲的鐘響，老夫子聲音平靜的回道：“兩個月前，朝廷改革了許多軍隊的事情，比如說殺敵人能得到什么爵位，或者是繳獲戰利品，需要上交多少？
或者是可以拿這些戰利品，換取糧食益，或者是土地。
而其中有一條，皇家為了表示對陣亡將士的感謝和尊重，在英靈回來的時候，將會敲響皇家專屬的喪鐘，為他們指明回家的道路，而這每一聲鐘響，就代表著為一名將士引路。”
聽到老人的解釋，周圍的人才恍然的過來。
隨后就默默的站在那里，數著鐘聲響了多少下。
而那個一直望著道路盡頭的獨臂老人，在一開始的時候就默默的數著了。
隨著一聲聲的鐘響，整個京師都安靜了下來，人們站在街的道路兩邊，默默的數著鐘聲。
當一道鐘聲響起，再沒有聲音后，眾人嘴里數的數字也停了下。
聽到老夫子嘴中說出的數字，周圍的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嘩！嘩！嘩！……”
就在眾人為這個傷亡數字陷入沉默的時候，敞開的中門當中走出了一隊整齊的錦衣衛。
這些錦衣衛今日的打扮與以往不同，他們身上并沒有穿黑色的錦衣，還是一件樸素的麻衣。
今日的他們，除了頭頂代表錦衣衛標志的帽子之外，身上再也沒有了其他，包括他們的佩刀和腰牌。
很快，這些錦衣衛們走出了中門，排成整齊的隊伍，站在了城門口。
當錦衣衛的隊伍站好以后，在道路的盡頭出現了一輛輛，被白布蓋著的車子。
而在每一輛的車子上，都有一面招魂幡隨風飄擺。
而在隊伍的最前面，一名同樣身穿白袍的將軍，面色嚴肅的騎著一匹白馬，走在最前面。
等隊伍離近以后，眾人才看到，這名將軍的一條小腿，已經沒有了，同樣在他左帽沿的下方，也是空蕩蕩一片，沒有了左邊的耳朵。
當隊伍到達城門口的時候，錦衣衛總督李山還不得迎了上去。
他并沒有與那名將軍交談，只是與對方微微的點了點頭。
隨后李山看向，停下來的靈車聲音莊重的大聲道：“兄弟們，我代表朝廷，歡迎你們的回歸，你們到家了！”
隨著李山的一聲大喊，他身后那整齊列隊的錦衣衛們也齊聲大喊：“兄弟們，你們到家了。”
聽著那整齊的大喊，周圍圍觀的百姓群中，慢慢的出現了一聲聲哽咽。
隨后一個個表情懵懂的小家伙們，在大人們的要求下，對著那些靈車磕了幾個響頭。
對于周圍的狀況，李山并沒有在意，此時的他眼圈有些微紅，雖然他現在的身份是錦衣衛總督，可以稱得上是位高權重。
但今年的他依舊是不滿20歲的少年，他的心還沒有那些老奸巨猾的狐貍們硬。
深吸了一口氣，壓住內心悲傷的情緒。
李山走上前，對著那名將軍拱手行了一禮。
“盧將軍，您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接下來把兄弟們交給我們吧，我們會親自一一送他們回家的。”
姓盧的將軍微微的點了點頭，說了句多謝，以后便帶著看守靈車的士兵們站到了一邊。
不是他們沒有話說，而是這一路上他們的心情都陷入沉重當中，此刻的他們，哪怕有千言萬語，也說不出來一個字。
在看守的靈車士兵讓到一邊后，李山便帶著錦衣衛們一排排地走上前。
隨后，他們先是對著靈車行了一禮，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取下來了一個個骨灰盒。
等所有的骨灰盒一一被取下來后，剩余的人手真是扛起了招魂幡，站在了隊伍的前后左右。
李山雙手捧著一個骨灰盒，用著莊嚴的聲音喊道：“兄弟們，排好隊，不要亂跑，咱們要回家了，可千萬別掉了隊，不然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喊完了這句話，李山就第一個大步的邁入城中。
而當隊伍出發的那一刻，領隊的幾人，從身后的籃子中拿出一把紙錢，用力的撒向了天空。
“兄弟們，回家了，跟緊了，別掉隊！”
“兄弟們，回家了，跟緊了，別掉隊！”
一聲聲呼喚不斷在街道上響起，時刻提醒指引著那些陣亡的英靈，千萬別亂走。
隨著隊伍進入城中，街道兩邊的人更多了。
可雖然人多，卻沒有任何聲音。
所有人都默默的注視著，從眼前走過去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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