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440 一座塔
“又來！”達貢已經能夠對傳送時的重壓做出反應，他身子一矮、膝蓋一彎，頭一次只是彎腰駝背而沒有跪趴在地上。獵首斧也被他緊抓在手中，這時還起到了支撐的作用。
那口涌上喉嚨的血被達貢直接咽了下去，翻上來的氣息又腥又丑，感覺不像是自己身體的味道。由于上一個試煉是自然淘汰森林，現在這個試煉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不能排除它的危險。因此達貢立刻將獵首斧橫在身前，擺好防守的架勢，用眼睛觀察周圍，用隱藏在披風下的手抓著“矮人小伙兒”。
這一次不是野外，沒有黃沙或者森林，一座城市包圍了他。在他身后是空蕩蕩的街道，擁擠的房屋上掛著鱗次櫛比的招牌，店門口的貨架努力向街道中心延伸，仿佛搶占地盤的無數只手。架子上的貨物十分豐富，不僅遠超堅古城的大集市，甚至連秘納米利斯的商人們見到都要自慚形穢。新鮮的蔬果、多彩的布料、形態各異的服裝、閃耀著動人光芒的刀劍盔甲…達貢只是看了兩眼就恨不得流連忘返，但只有貨物沒有活物的商業街，總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商業街的青石板路一直延伸到達貢腳下，而在他身后，隔著一個很容易就能翻越的圍墻，一座同樣冷寂的高塔建筑孤獨地矗立著。達貢只看了一眼就認出了它：這不就是倒在“自然淘汰森林”中、變成廢墟的那座塔嗎？“現在”這座塔——或者應該說“曾經”這座塔——高大偉岸，堅硬厚重的石塊整齊的向上堆疊，除了錯落且有規律的少量彩色玻璃窗，整個高塔正毫無花哨、心無旁騖、筆直而堅定地向著天空沖鋒。塔座足有一百米以上的寬度，為它提供了堅實的基礎，但沒有法術的力量，塔不會這樣穩定。抬起頭，達貢還沒看到塔尖就被一層濃厚的云霧擋住了視線。他看看周圍其他天空，今天應該是萬里無云的清朗天氣，怎么會有不移動的云朵？
“神塔還在修建中，那云團是一種法術。”
突然響起的聲音有著非常明顯的特征：中性、不疾不徐、沒有情緒。達貢循聲找去，工具人再次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旁邊，在七步之外站定。這肯定不是之前的工具人，它的身高只有一米三，比達貢還要矮小，已經縮到接近侏儒的水平了。難道隨著試煉的進行，工具人越來越小嗎？還是越小的工具人就越人性化？
“這一次的試煉非常簡單。進入神塔，一路向上，走到最高處為它添一塊或者多塊磚瓦，你就完成試煉。”工具人說道：“一會兒神塔的門就會向你打開，請一定記住登塔的方法。”
“進門只有便沿著左手的樓梯走，進右邊第一道門。遇到左邊的樓梯就上，遇到右手邊的門就進。你可以在里面做任何事情，但就是不能走錯誤的樓梯或者進入錯誤的門。如此前進，你便能夠到達塔頂。”
“為什么要這樣設置？”
“因為凡人不得登塔。”工具人指著空蕩蕩的街道說著：“凡人愚昧，一開始他們不相信這座塔可以登神，冷嘲熱諷，只會指責它投下的影子讓招牌不夠閃亮，耽誤他們掙錢。后來，他們見到了神，卻不相信神的警告，一個個沖向塔里。現在他們還在塔里，只是差不多都死了。”
“差不多？也就是還有活著的？”
工具人緩緩點頭，說道：“他們的數量很大，總有幸運的家伙目前還活著的。有些人似乎也找到了規律，畢竟‘上左面的樓梯、進右邊的門’并不復雜。”
達貢敏銳地捕捉到關鍵問題：“那么有凡人走完神塔的臺階和大門嗎？”
“他們只是凡人，即便找到規律，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和體力。而你這樣的候選者不同，你們可以獲得時間和神力，身體也不會感受到疲勞、饑渴、困倦，因此你是有希望完成的。”
“所以城市里已經沒人了？”達貢回過頭，看向繁榮的集市，問道：“老人呢？孩子們呢？總不會所有人都有能力或者有意愿一定要進入神塔吧？”
“沒有進入的老人都慢慢死去了，但是他們撫養了當年的孩子，并警告他們不要進入神塔。同時，為了讓這個警告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減弱效力，他們非常聰明地留下了一個辦法：獲選者制度。”工具人說道：“想要去神塔的人會被集中起來互相競爭，以他們自己的方法決出一個或幾個能令大家心服口服的人，這些人帶著眾人的期待進入高塔。當然，這些人也會失敗，沒有凡人成為神，也沒有凡人能從塔里出來，于是眾人就會不斷地更新一個認識：神塔是危險的。”
“他們人呢？”達貢指著空蕩蕩的街道，問道。
“暫時將你和他們互相隔絕起來了，過一段時間就能看到。”工具人說道：“他們會把你當做一個令大家心服口服的探索者，你在集市上想要獲得什么樣的裝備都行，他們都樂于提供。不過，很多人也會把你看做將死之人，進行的是一項絕望而徒勞的工作。他們不會見證你的成功，因為從你進入神塔的那一刻起，他們就不會記得你了。”
“這樣的設計真方便，是艾絲·艾恩的神力嗎？”
“是的。”工具人點點頭，他隨后仰起頭來，這樣才能直視達貢的雙眼。“艾絲·艾恩創造了這個小世界，讓神塔矗立其中，成為神啟之路的一部分。如果你能通過神塔，那你就可以獲得足夠的神力和時間回到你的家鄉，成為那里的神。”
工具人第一次提到試煉完成和回鄉成神的話題，立刻引起了達貢的注意：“完成神塔就可以完成試煉？你確定這個信息嗎？”
“非常確定。我已經見證了近千次成功，其中也有你所在世界的神靈。”工具人微笑著說道：“能走到這里，成神只是時間問題。你手中的神力已經足夠支撐一個次等神，讓你脫離凡人的桎梏，成為更偉大的存在。只不過次等神力量太有限，你肯定需要更多。”
“因此我走上左邊樓梯以及進入每一個右邊的門，就可以變成更強的神？”達貢啞然失笑，搖了搖頭：“如此看來，成神好簡單，甚至都有些兒戲了。”
“絕對不是兒戲！”工具人板起面孔，說道：“錯誤的樓梯上會有阻礙產生，每一扇門里都會有誘惑和考驗，而所有的臺階與樓板都可能拖慢你的腳步。考驗在其中，爬臺階和進門只是最簡單的部分。”
“如果我走到一半想出來，該怎么做？比如我不需要那么多神力，想回去成為次等神，該怎么做？”
“砸穿墻壁，跳下來。”工具人說道：“做出這樣的選擇也很正常，沒什么丟人的，那些彩色玻璃窗戶曾經都是開鑿用于跳下來的洞，艾絲·艾恩之后用神力進行修補。運用空間的力量，破洞被移動過位置、修改過大小，因此從外面看起來就很整齊。達貢·奧力森，你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試煉什么時候開始？”
“隨時可以。你也可以在集市上閑逛，但是這里的人不會永遠歡迎你，因為他們會覺得你不去神塔就是在耍他們。當然，以你的實力也可以盡情折磨這些人，隨便對他們做什么，艾絲·艾恩并不在乎。”
“這些人…”達貢想到了自己世界的艾絲·艾恩信徒，他們其實全都知道他們所信仰的神靈并不在乎他們想什么、做什么，只是根據祈禱給予回應，為他們提供神術咒語和神圣能量支持。
也不能完全叫做“支持”，而是叫做“回饋”，畢竟神圣能量是由這些信徒通過祈禱轉化的，神靈先儲存、再投資，回饋的都是利息而已。
“上樓梯、進大門，然后就成神…就算路上會有波折，但這樣產生的神懂得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嗎？”達貢搖搖頭，說道：“你們總是說神力和時間、神力和時間，仿佛只有這兩個才重要。”
“的確只有這兩個才重要。即便你不喜歡，事實也是事實。”
“我和你的看法不一樣，但我現在無法證明你是錯的，也就不和你爭辯了。”達貢看著工具人，問道：“還有什么我應該知道的事情？”
“沒有了。”工具人說道：“離開試煉有兩種方法，到達塔頂添一塊轉，或者打穿墻壁跳下來。試煉大門將在一分鐘后開啟，街道上的人也會在那個時侯出現。我會在這里等著，不過凡人看不到我，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懂了。”達貢舒活一下筋骨，然后非常堅定地走向街道。
一個繁華但是無人的市場給人一種怪異的趣味，達貢不受打擾地查看這里的商品，在一分鐘結束前拿起一個攤位上的烤肉，直接吃了起來。那塊烤肉看起來像是烤某種禽類的腿，聞起來很香，但是進入嘴巴里面卻非常干澀無味。雖不說難以下咽，但肯定沒有什么樂趣。達貢皺皺眉，立刻掉回頭去，而集市上的人也在這個時刻出現了。
那些人先是出現虛影一樣的輪廓，標識出每個人的位置和動作，隨后迅速由虛轉實。仿佛一眨眼的功夫，集市就從空曠冷寂變得熙熙攘攘。
堅古族人、精靈、侏儒、半身人和半獸人形成高矮不同、體型不同的種族風景線，但是數量最多的還是人類。他們有著豐富而不同的衣著風格，佩戴的裝飾品也變化萬千，仿佛來自不同的地區、不同的文化、甚至不同的時空。
“嘿，達貢，你什么時候去神塔啊？”
這樣的問候從四面八方傳來，帶著一些笑聲，摻著一些揶揄。集市上的每個人似乎都認識他，但都止于“認識”，沒有一個“熟悉”。雖然很清楚這些人的反應是神啟之路營造出來的效果和氛圍，但達貢仍很有禮貌的微笑應對，用“快了、快了”來回答他們的提問。
那些已經啃了兩口的烤肉腿，達貢回到了那間賣熟食的店鋪，店老板是一個半身人。他很敏銳地察覺到達貢的表情不太友好，便搶先說道：“我都給你說了那個口味你吃不慣，你偏不信！那是給元素生物準備的，雖然提供元素能量，但不適合你的味蕾。”
這也是神啟之路的效果：提前預知到達貢的問題，然后設置合理的應對方式？達貢朝神塔的方向瞥了一眼，工具人正背著雙手，面帶微笑地回望著他。那家伙顯然對這一切是知情的，說不定這集市上發生的一切都在它的操控之中。
“那你給我拿點味道好的，我混合著一起吃下去——不然浪費了多可惜。”
半身人老板聽到這個才有好臉色，說道：“我聽人說，你獲選的其中一個原因是能夠聽從意見。剛才我以為那是謠言，現在明白了，你只是不輕信，一定要親身嘗試，并非知錯不改。也對，若沒有定要親身嘗試的信念，你也不會想去神塔。”
“也許我最終不會去神塔呢？”達貢接過另一根烤肉串，同時這樣說道。他想看看集市上的人對這個會有什么反應。
“不去送命也挺好的，只是你想再找到工作就難了，因為大家會覺得你言而無信。”半身人老板熟練地翻動烤串，在上面自如地揮灑調料，并且說道：“不過為了性命考慮，就算失信也可以接受。但是我提前給你說好了，你要是不去就不能免費，別忘把吃喝的賬結了。”
原來是這么設置的啊…還挺有趣，不知道神塔是否真的安排好了一切答案。達貢想到一個問題，難道所有來到這里的試煉者都選擇進入神塔了嗎？或者說他們已經都進去了嗎？于是他想詐一詐，便說道：“對了，我聽到謠言，說之前沒進塔的人還活著。”
“有謠言說他死了嗎？好像沒有吧…你得好好檢查你的消息來源了。”半身人老板抬手一指，說道：“死騙子命硬得很，還在那邊的窩棚里茍延殘喘呢。其實他那個樣子，活著還不如死了，到神塔里面還能落個干凈。對了，我建議你多準備點口罩，神塔里面的味道一定不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