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52 宴會
坐在領主身邊真難受——達貢緩慢而悠長地吐出一口氣，然后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不遠處的父母。科羅娜同情地聳聳肩，托蒙德指了指面前的盤子，這組合起來大約是忍一忍，用食物塞住嘴的意思。
領主府的宴會廳里熱氣騰騰，中央用石頭圈起來的篝火周圍是三十個傾斜的烤叉，其頂端抹滿了調料的肉塊散發著令人激動的香味。大廳的四周，代表尼爾家族重大功績的十二面旗幟位于左方，城中其他家族的姓氏旗幟——足有四十多面——掛在右方，而堅固氏族會議的“聯合盾旗”位于主席臺的對面，它綜合了金銀銅鐵錫五種金屬的顏色，特別好認。
達貢瞇著眼睛在右側尋找，鋼鑄家并沒有旗幟，但代表武器大師的長弓長戟旗有一面，應該就是指托蒙德。隨后，他就被大廳中央的歌手吸引了注意力。一個胡子全都打卷兒的堅古族人拉扯著三弦琴，高唱歌謠。可惜達貢左面的安托萬領主和他右面的寇克大使正在互相吹捧祝酒，呼呼哈哈左右夾擊，口水與啤酒在頭頂上交錯飛行，導致他根本聽不清歌手唱了什么。
為氏族會議代表接風洗塵的宴會已經進行了三個鐘頭，烤叉上的肉肯定熟透了，正在呼喚達貢去吃。他一直想找個機會溜掉，加入下面近衛、獵人和普通居民的歡樂之中，但這顯然不行。今天他的職責就是坐在這里，從頭吃到尾。
“來，達貢·尼爾，”坐在右邊的寇克大使再次舉著酒杯擠了過來，臉色通紅地吼叫著：“為了推選王的健康，咱們再喝一杯！”
為了推選王的健康，他們已經喝了至少七杯，達貢覺得寇克只是貪杯，而且腦子已經想不出其他借口，這才重復了七次。不過達貢發現自己的酒量還真不錯，至少他目前覺得依舊清醒，也沒有傳說中非常興奮或者非常疲倦的感覺。于是，他端起杯子，里面暗紅色的巖漿啤酒在溫熱的情況下口感最好，逸散的香氣可以通過喉嚨、散發于口腔與鼻腔，再順著胡須逸散，提供一種新奇爽快的體會。應和祝酒詞，然后碰杯、干杯，寇克暫時滿意地坐下，然后吆喝著“給我盛滿！”
達貢打了個嗝，然后吧唧吧唧嘴，他居然還餓。已經三個小時了，為了不摻和他也聽不太懂的交談，達貢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塞上滿嘴食物同時點頭應和的糊弄方法。這一次宴會，他吃到了許多從未見過的食物，數量也相當不錯，但是同樣的菜已經上過第四遍了，估計已經沒有什么花樣。現在，只有烤叉上的肉最吸引他。
怎么才能成功呢？達貢已經好幾次用眼神暗示送菜的仆人，目光里甚至有些哀求，但沒人幫他。他們的工作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倒酒，然后按照固定的節奏換盤子、上新菜，僅此而已。他們的工作是循環的，就像法力框架的運動。這一切是怎么開始的來著？
達貢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忘了點什么，他懷疑是酒精終于開始發揮作用。于是，就像孩子鬧脾氣一樣，他開始努力回憶，誓不被啤酒擊敗。哦，一切開始于安托萬的講話，主要內容是歡迎氏族會議的代表，尤其是感謝他們不辭辛苦送來了許多糧食與酒。他似乎聽到有人在下面說那些酒其實是啤酒鎮拖欠的稅金，不過后來就沒聽到那人再說什么，估計是被拖出去了。
緊接著是寇克講話，他幾乎把尼爾家族的歷史從頭到尾說了一遍，仿佛很有學識的樣子。這個時候達貢才明白為什么第一道菜是苦蔥涼拌魚片，就是因為講話太啰嗦了，熱菜也會被拖成涼菜，還不如直接上涼菜來保證風味。當時好像有人在下面喊餓，讓寇克少說點。安托萬似乎笑了笑，寇克則大聲嘿嘿哈哈，這些達貢都聽到了。不管怎么說，后面就沒講多少，尤其是近兩三代的歷史，一兩句話就帶過了。
然后大家就開始喝酒、吃東西。達貢不太習慣用叉子，刀和勺子才是他更擅長的餐具。盡管只當了半年的獵人，他的用餐方式已經和老獵人沒什么區別，刀子切下什么，就用刀子往嘴里送什么。
眾人在席間舉杯祝福，然后開懷暢飲，充足的食物讓大家都感到非常開心，達貢也沒有例外。根據肉的紋理，他可以辨別出那些自己從未見過的食物，頻頻使用餐刀向其發起進攻。同樣根據肉的紋理，他能夠認出哪些是狩獵隊帶回來的食物，其中也有他的功勞，便感到自豪。這是口舌胃腸和心靈的三重滿足，是達貢自出生后最充實的一天。
胡子下面，星盔露出頭來，射出舌頭粘住達貢為它切割的小塊肉粒，將它釣到嘴里，然后縮回胡須后面慢慢吃。這個小家伙今天也很開心，但僅限于吃飽喝足這件事。看起來它并不喜歡熱鬧，比平時更注意縮在胡須后面藏著，能不露頭就不露頭。說起來，達貢今天的任務也是一樣的，只要坐在那里好吃好喝，向氏族會議的代表證明堅古城有這么個尼爾，那就足夠了。
“達貢，你的酒量真不錯。”安托萬終于想起他，轉過頭來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喝了有二十杯了吧？不覺得肚子脹、憋得慌嗎？”
“誒，這年輕人酒量就是好！”寇克在另一邊豎起大拇指：“好…嗝…他會在秘納米利斯過的很好的，我可以向你保…”
達貢不知道該說什么，這時安托萬又在他后背上拍了兩下，說道：“去吧，先整理一下，然后為我招待下面的客人。你看越來越多人呈現醉意，別讓他們互相傷到。”
太好了，可以溜！達貢完全聽懂了，對左右兩側的人都點點頭，然后如同泥鰍一樣滑走了。寇克似乎還想拉住達貢說些什么，但他醉的有點厲害，只是一巴掌拍在椅子上。
繞了一圈之后，達貢目標非常明確地來到父母那一桌。他們對面有個家伙喝醉后已經趴在桌子上睡了，那他肯定不會介意往旁邊挪挪，給達貢讓出個地方。坐下之后，達貢就覺得安心，胃口又好了。他拿起一塊肋排，雙手將它掰開，放到盤子里準備享用，而星盔也難得露出頭來，搖擺著小爪子向鋼鑄夫婦打招呼。
“你在上面沒吃飽？”科羅娜朝旁邊瞥了一眼，趁人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叉了半塊肉排，硬塞到達貢的盤子里。“我覺得之前那款濃湯不錯，里面還有蝦仁。我去給你找找。”
“媽，別去，我吃飽了，現在只是覺得不能浪費。”達貢優先切割肉排，問道：“我在那邊的表現看起來還行吧？”
“表現非常沉穩，一點問題都沒有。”媽媽笑著說道：“我在下面看著覺得很驕傲，你爸也很驕傲，只不過他不好意思說。”
“只是坐著吃飯，有什么可夸獎的？”托蒙德朝后使了個眼色，說道：“你哥，萊萬科過來了。”
萊萬科·尼爾是安托萬和甘勞妲心愛的長子，他比達貢年長二十歲，目前是近衛的副指揮官。與其他堅古族人相比，萊萬科稍微瘦了點，但是顯得更加干練。他的胡須在胸前梳成三個辮子，上面的吊環顯示出他在弩弓射擊以及盔甲鍛造方面都已經出師，以這個年齡來說是很了不起的成績。
尼爾家的人都是黑頭發黑胡子，萊萬科也不例外。他從背后接近，然后“請”達貢身旁的人換個位置，接著跨坐在長凳上。這很明顯是來找達貢的。
“你把我妹妹的鼻梁骨打斷了。”萊萬科單刀直入，說道：“她非常傷心，整個宴會期間都在遮掩鼻子，覺得自己不漂亮了。我看到她偷偷抹了兩次眼淚。”
達貢揪了揪胡須，誠懇地說道：“非常抱歉，我的本意并不是要傷害她，只想拿回我的武器。她的傷，的確是我沒有能夠收住手造成的。”
“我妹妹，她沒想到在自己家里拿起的東西會是外人的。”萊萬科說道：“很明顯，有人想搞我們尼爾家，你被人利用了。”
“嗯嗯，是這個道理。”達貢認真地點點頭，同時眼睛瞥了一下盤子里的肉。
“作為哥哥，我應該為妹妹出氣，找個理由打你一頓。雖然你是武器大師鋼鑄先生教導出來的，但我依然有信心贏你。”萊萬科說道：“在宴會開始之前，我已經想好了理由，反正就將你引出宴會場，然后朝你肚子出拳，哪怕我挨了幾下，也能讓你今天的肉全都白吃了。你怕不怕？”
“不怕。”達貢搖搖頭：“為了不浪費糧食，我可以跑。我覺得你追不上我。”
“嗯。你在口水峽能夠跳躍到鐘乳石上，很厲害。我去現場看了，我覺得我不行。回來之后我讓人畫出距離試了試，第五次才勉強成功，因此你的勇氣的確很強，你的速度和跳躍能力也比我強。但我今天沒吃多少，可以拉回靈活性上的差距。”
“嘶…你…你耍賴。”達貢用力撓撓頭發，問道：“一定要打嗎？”
萊萬科搖搖頭，說道：“和你再打一場，等于我也被利用了一次。所以，只要我不打，那我就贏了你。”
“呼，不打還好。剛才我都準備先下手為強，給你鼻子上也來一拳，這樣就能把你請出去，保住我好不容易吃進肚子里的食物。”
達貢的話讓萊萬科留下一大滴冷汗，他甚至抬手摸了摸自己目前完好的鼻子。為了找回這個場子，他哼了一聲，說道：“達貢，你要去秘納米利斯了，你知道那個破地方到底為什么讓堅古族人討厭嗎？”